亓明憐身邊養着一隻灰屏獸,頗合心意,這次來雁城自然也帶了過來。
喂養灰屏獸的任務原本是婢冠梅青的,誰知今日不知怎的,灰屏獸吃了獸料後去了半條命,病怏怏地倒在地上,原來是獸料裡的減黃花被換成了締花,締花帶有毒素,又天生克制灰屏獸,一丁點就讓它倒地不起。
亓明憐本要向梅青問罪,誰知梅青大喊冤枉,說是今日她事務繁忙,讓手底下的婢女春宴去喂養灰屏獸,是以這粗心大意的鍋自然扣在了春宴的頭上。
李月參對這件事有點印象,記得亓明憐曾經确實懲處了一個失職的婢女,隻是彼時她對責罰下人一事并不關心,沒想到那個婢女竟是春宴。
亓明憐沒料到李月參坦坦蕩蕩地說了出來,不由又看了她一眼,說道:“我記得李姑娘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對這些瑣事向來漠不關心的,怎的今日為了一個婢女特地跑到我面前來求情?”
李月參垂眸,平靜無波的視線落在水面上浮着的茶葉上。
“隻是看不慣不平之事罷了。”
“不平之事?”亓明憐挑眉,道,“李姑娘的意思是,我罰錯了人?”
李月參不答,隻問:“春宴親口承認是自己錯把締花當做減黃花給灰屏獸吃下去的嗎?”
“不承認就是沒做過嗎?”
“如果她不承認,那我相信她,不是她做的。”李月參淡淡說道,“亓大人,這事并非是無意,而是有心。締花與減黃花并不相似,錯認實在奇怪,何況有那麼多花保管在花盒裡,偏偏喂養之人挑中了締花,唯一對灰屏獸産生抑制作用的花料。這說明,此人是有心引起您的怒火,那麼這把火最容易燒到誰的頭上,想必你我都清楚。”
亓明憐定定看了她半晌,蓦地笑起來:“我豈不知是有意為之,然而我懲罰一個婢女,還需要什麼理由嗎?我便是看她不順眼,随意打殺了她,你莫非還要罵我心狠手辣?你不會天真地覺得這世間對妖奴有什麼仁慈之道吧。”
李月參道:“你确是可以随意打殺她,隻是我竟不知,亓大人甘願做一個妖奴驅使的刀,她讓你殺誰,你便殺誰。”
她面色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亓明憐眼裡卻爬上了幾分陰冷,笑容裡也帶了一絲戾氣。
四目相對,亓明憐先鼓起了掌,說道:“不愧是李姑娘,我終于知道兄長為何對你如此癡迷了。”
李月參沉默不語。
心口處仿佛又泛起一陣鈍痛來。
亓明憐喚來婢女,對她說道:“你跟着她去灼息室吧。”
李月參輕點了下頭,離開前忽然一頓,偏過頭問亓明憐:“亓大人身上的香,從何而來?”
一瞬間,亓明憐沉了臉色,肉眼可見地湧起殺意,她冷聲問道:“李姑娘怎麼突然對我身上的香味感興趣了?”
李月參知道自己若是答錯,隻怕下一刻就屍首分離,然而她不見半點慌張,迎着亓明憐毒蛇一般陰狠的目光,從容道:“并非如此,我是對您圖謀之事感興趣,且,我願做您驅使的刀。”
亓明憐一怔。
李月參不再看她,跟着婢女去了灼息室。
離灼息室還有段距離的時候,為李月參引路的婢女便皺起了眉頭,面上的血色逐漸褪去,腳步也跟着虛浮了起來。
為保證雁城裡每一個角落都被宥珠的範圍覆蓋住,哪裡嵌入宥珠,宥珠之間的距離,都是被算好的,灼息室存放的宥珠隻能發揮一丁點作用,影響的不僅僅是室内的人,還有靠近的她們。
“你就在此處等候吧。”李月參看那婢女牙齒開始打顫,溫聲說了一句,不待她回答,便提了速度,在她驚詫的目光中,匆匆推開了灼息室的門。
房間的角落裡,蜷縮着一個人。
那是宥珠擺放的位置,大概是受不住了,貼在宥珠的旁邊,企圖讓那一丁點庇佑效果覆蓋在自己身上。
李月參的角度看不清她的面容,隻能看到露出來的肌膚上,遍布細密的汗珠,本該最是知禮節的她,如今卻渾渾噩噩地抓着衣裙的一角,扯出深深的褶皺,每一處褶皺都在昭示着她的痛苦和脆弱。
她的十根手指指縫裡是刺眼的紅,應是承受不住去撓了門,根根骨節青白。
李月參上前一把摟住了春宴,她的力氣并不大,抱起春宴時頗費了一番力氣,然而懷裡的婢女像一張紙,蒼白又單薄,生命力像流沙一般從她的懷裡溜走。
“春宴。”
她蹙着眉,一刻不停地往外走,她好像也忘了禮節,走出了一陣風。
“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