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春宴眼裡多出幾分無措,像是怕她生氣,微啞的嗓音弱了下去。
“奴婢隻是太害怕了,不想再孤身一人回到杜家,回到不知何時又會打開的地牢,在那裡忍受着沒有盡頭的咒術。”
李月參再難維持平日裡的冷靜克制,俯下.身子将春宴籠在自己的懷裡,眸色難掩悲戚,聲音極輕極柔,是從沒有對任何人展現過的溫柔和疼惜。
“不會再讓你孤身一人了,我與你一同去杜家。我會想辦法,解開你身上的妖咒。”
春宴在她懷裡安安靜靜的,半晌,點了點頭。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春宴如一匹惡狼,眼中泛起兇狠的光,将那些展露出來的純良盡數撕碎,隻餘即将捕獲到獵物的貪婪和瘋狂。
——李姑娘,您又被奴婢騙到了。
從一開始,李月參就陷入了她為她編織的天羅地網中,她所有的話語,所有的神情,都是為了将她牢牢縛在其中,還要讓她自認為是心甘情願地跟她離開。
無論是重逢之夜,玉池相見,還是以萄紅為餌,院中殺人,亦或是妖咒爆發,她所剖開來的自己,都是想讓李月參看見的自己。
她一點一點在李月參的心裡構建出一個純良不再心狠手辣濫殺無辜的“春大人”,然後妖咒爆發,将那個“春大人”炸的粉身碎骨,露出内裡的脆弱和無助。
于是,她的李姑娘就會想,春宴其實還是沒有變,隻是藏得更深了。
有什麼比失望心冷之後複蘇的憐惜自責更加深刻的呢。
沒有了。
春宴收起隐隐的瘋狂之色,對上李月參溫柔的目光,無力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奴婢這次來是替杜家主與亓家示好結盟,大概後日就要啟程回去了,李姑娘,您真的會跟奴婢回去嗎?”
李月參将她的碎發别到耳後,溫熱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留下一串餘溫。
“春宴,别害怕。我哪怕剩最後一口氣,都會爬到你的身邊,不再讓你一個人經受這世間的惡意。”
她望着李月參,舍不得眨一下眼,伸出手來拉住了對方收回去的手指,食指輕輕地摩挲着對方的骨節,她說:
“李姑娘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您一定會長長久久開開心心地活下去,比奴婢活得還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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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去休息了,與你說這些話,下棋的興緻都沒了。”
亓明憐理了理裙擺,剛想起身,忽又想起什麼,望向對面的人,說道:“我給你的香,還有剩嗎?”
亓明烽自褚山一戰後就難以入眠,靠着亓明憐調配出來的松魂香才堪堪偷得好夢片刻,長此以往,他習慣了房内燃着松魂香,一日不聞,心緒不甯。
此時被她提醒,亓明烽說道:“還有一些,不多。”
亓明憐便從儲物袋裡翻出了新制作的松魂香,遞過去,随意道:“省着點用,别太依賴我的松魂香,春宴既然沒死,你也不用這般苛責自己。”
亓明烽收下,道了聲謝。
見他并未放在心上的模樣,亓明憐也不再說什麼,離了内室,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亓明烽确實未将妹妹的話放在心上,若要剔除經年累月的習慣,則如削皮挫骨一般,并非易事。他照舊往香爐裡添上新得的松魂香,洗漱好便躺在了床上。
隻是這次,好夢沒能眷顧他。
不知是否是骨環咒一事惹得他焦急憂心,他在夢裡見到了被關在地牢裡的春宴,幾條生鏽的鎖鍊穿過她的鎖骨,手臂,大腿,她垂着頭,不辨神色,血水順着鎖鍊淌下來,泛着幽幽的暗光。
有人站在她的面前。
他想去看清那人的樣貌,下一刻,角度偏轉,那人赫然長了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那就是他。
他半蹲下來,依舊比春宴高一個頭,居高臨下地望着她,伸出微彎的食指輕輕觸上她的臉頰,細膩,冰冷。
他掐着她的下巴讓她擡起頭來,他看到了那雙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裡的眼睛,含着纏綿的情愫,蒙着一層盈盈的水霧,勾着他,把他往她的溫柔鄉裡帶。
那些血水瞬間化作熊熊燃燒的火焰,鑽進他的皮膚裡,炙烤着他的三魂七魄。
有種膨脹的難受感。
亓明烽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景物重重疊疊,像是披着紗一般,他起了身,下地,那些紗又變成蛇混亂地扭在一起。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他要見到春宴,現在,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