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參的眼睛受過傷,夜不能視,即便清輝落滿地,也隻能辨認出黑影,再細細去看卻不能夠了。
是以她并不能看見春宴說出那句令她心悸的話時是什麼神情,也就錯過了春宴眼底那如藤蔓瘋長的執念和癡迷。
指尖在她的唇上緩慢遊走,仿佛在為她抹上口脂。
“……你是對我有所怨怼嗎?”
李月參偏過頭,指尖如水痕順着劃過她的臉頰,落在她的耳垂上,她語氣平靜,視線落在地上的月色小池塘。
“所以這般作賤我?”
那帶着旖旎氣息的手指頃刻僵住了,一同定住的還有春宴眼中的酸楚。
李月參察覺到她的異樣,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再出言時放柔了語調,意在安撫:
“我知道現在說一句對不起,有些遲了,但總歸是欠了你的。抛下你并不是我本意,可終究害你受了四年苦,這四年你過得還好嗎?”
春宴靜靜的,緘默不語。
四年前褚山一戰亓家其他的大妖布下埋伏,逼得亓明烽耗盡妖力躲進了山洞中,一同躲藏的還有李月參和春宴。
李月參是天生的底子虛,一場混戰已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太久,她甘做誘餌欲引開敵方,給亓家主留下充足的恢複妖力的時間。
隻是亓明烽自诩情深,堅決不肯,于是這誘餌的活計就落到了春宴的頭上。
那時春宴因李月參的虛弱焦心不已,不曾察覺亓明烽晦暗的眼神。
他告訴她,他已取得刀妖軍的聯絡,隻是山洞位置隐秘,他要留下來照顧李月參,需要她為刀妖軍引路,她自然一口應下,匆匆就出了山洞,往西邊去。
來的不是亓明烽的刀妖軍,是獰笑着将她捆住的敵方。
彼時,她仍沒有意識到這是亓明烽有意為之,隻當是自己運氣不好,撞上了搜尋的他們。
他們讓她說出亓明烽的藏身之處,她不會說的,鋒利的寒刃砍進骨肉的鑽心痛楚比不上想到李月參被他們抓住淪落成魅妖的恐慌,那是她的李姑娘啊,孤高皎潔如天上月,怎麼能被這些畜牲玩弄。
每被砍一次,她就在心裡默數一次,當她終于承受不住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裡的時候,她已經數到了兩萬一千三百二十二,她撐了四個時辰,四個時辰足夠亓明烽恢複妖力護住李姑娘了。
然而,他們早就找到了亓明烽藏身的山洞,就在她被抓的半個時辰之後,隻是那裡空無一人,他們折磨她的時候問的那句“亓明烽到底在哪裡”不是指那個山洞,而是新的藏身之處。
至此,春宴才意識到,她被當做誘餌,抛棄了。
滔天的恨意席卷她的五髒六腑,她在這種痛苦中艱難地活下來,她要回到雁城,回到亓家,回到李月參的身邊,問她,她被當做棄子一事,她知不知情,同意了嗎,離開山洞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她,有沒有擔憂她回來找不到他們怎麼辦。
——其實,她是知道答案的。
她隻是需要一個念頭,讓她活下去罷了。
“我過得不好,很不好。”春宴收回手,眉目隐在暗處看不真切,語氣卻莫名慵懶,調笑一般。
“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但我并不打算長話短說,我要把我受過的折磨,經曆的痛苦,遭遇的絕望,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您,我離開了您多少天,您就要聽我說多少天,直到您真真切切地明白,我現在是個什麼模樣。”
她的語調太過缱绻,好似說情話,内容卻令李月參皺起眉頭,她想起身點亮燭火,想看看春宴的眼睛。
隻是念頭剛起,就見那黑影窈窈晃到了床頭,居高臨下地對着她說:“李姑娘一向淺眠,今夜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明天我會派人來尋您,請您懷着與我相同的期待去見我。”
“春宴,等等……”
沒了禁锢,李月參匆忙起身,忽感一陣暖風拂過她的面頰,如女子柔軟的手臂籠住她,而後從縫隙中飄出,屋裡寂靜無聲,再沒了那個人的氣息。
她推開門,頭頂明月皎潔無暇,難得的圓月,沒有一絲殘缺。
在一片寒意中站了片刻,她喚道:“萄紅?”
無人應聲。
而後,李月參在廢井裡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萄紅,幸好沒什麼大礙,隻是魇住了。
她将她喚醒。
這吹了大半夜冷風的小婢女還記得自己的禮數和她的規矩,主動退了幾寸,退到平常她習慣的距離,垂着腦袋向她認錯,說自己好像放了什麼奇怪的人進來。
“不是奇怪的人。”李月參盯着跳躍的燭火,輕聲說,“是故人。”
萄紅莫名想起了昏倒前看見的那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