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他見師尊的最後一面了。
“師尊!”
門扇向兩邊彈開,濃郁冷香自屋内湧來,如有實質将人包裹直入肺腑。
伴随冷香而來的,是滿室凝成霧的迫人寒氣。曲河不禁打了個寒顫。
門前地闆上鋪滿白霜冰棱,越往内,便越厚越廣,直至延伸至榻邊。
榻上之人一襲潔淨無染的雪衫,挺直脊背端坐着,墨發垂順在胸前,仿若與尋常打坐修煉并無區别。
若非那玉容上不同尋常的绯紅以及不斷滑落的汗珠,外表上真叫人看不出異樣。
曲河瞳孔微微一縮,擡腳邁過門檻,驚恐地上前,急切地喚了幾聲。
面前之人沒有反應,隻是長睫輕顫。
曲河心中大駭,不知所措。見師尊的雙手搭在膝蓋上,來不及多想地抓住那雪白皓腕。
甫一接觸,卻是不由得渾身一顫。
師尊身上從來都是冷的,如冰雪造就,離得近些,便能感受到那渾身散發出的寒意,透心入骨。
然而此時相觸的肌膚冷寒到難以言喻,好像是握住了一塊萬年寒冰。寒氣順着肌膚侵入皮肉流竄,幾乎瞬間就讓他的手僵住了。
曲河愣了愣,心中駭然。
單看外表,師尊的症狀明顯是熱症,可是身子卻是這般的冷。
内外迥異,顯然十分不尋常。
想到師尊修煉出了岔子,卻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眼下情況危急,刻不容緩,他将靈力輸入掌心的師尊手腕中,使靈力如流水流經四肢百骸,凝神閉目,細細查探。
卻隻覺師尊體内氣息翻騰躁動,四處沖撞,無比混亂,如海底攪動吞噬一切的漩渦,而自己的一縷靈力入了其中,好似泥牛入海,不受控地被攪動着吞沒,沒了蹤迹。
細細的靈力有去無回,用一分少一分。
曲河眉頭一跳,知不能如此。不再小心翼翼,調動全身靈力,一股腦兒地送了出去。
然而二人之間修為實力的差别太大,全身靈力相比之下無甚抗衡之力,也未起到什麼安撫平息作用。仍舊隻是随波逐流地投入無邊無際的漩渦之中,如河川入海,消弭于深處。
曲河額上滲出冷汗,清晰意識到了師尊靈力的浩瀚可怕,以及二人之間的天塹。這是他畢生都達不到的修為高度。
不是他想幫就能幫的,必須要找師伯師叔他們來幫師尊才行。
他猛地睜開眼,運轉靈力想要收回手。心中卻蓦地一驚。
靈力不受控地如洪水般,仍舊向師尊流瀉而去,而身子亦是動也動不了了。
那暴動的靈力漩渦吸納着外來的靈力,将一切帶入深淵之中,無法逃離。
曲河心中驚恐,努力掙紮着想要收回些許靈力,試圖召出一張傳音符。師尊的情況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不該不自量力的,若早些将師伯找來,是不是師尊就有救了。
曲河感受着身上靈力與氣力的流失,心中後悔不疊。
片刻後,再無力支撐,他身子軟軟地倒下了下去,靠在榻邊,手還緊緊抓着師尊的手腕,雙眸睜大,順着力道頭枕在了師尊的腿上。
仍有源源不斷的吸力傳來,身子陡然一震,曲河隻覺眼前一陣搖晃模糊,神識便不受控地飛離出去。
直入肺腑的冷息貫通了整個身體,他好似闖入了一片暴風雪中。被寒風拉扯成了片片碎雪。
睜開眼,是茫茫一片白。
天宇蒼茫,碎雪飄舞,遠處道道山脊勾勒出道道銀色的鋒利輪廓。山脊下未被雪覆蓋處呈現沒有出沒有生機的灰黑色,重重山脊如溝壑,之間一白一黑地相互交錯着,無限向遠處蔓延而去。
曲河愣了一下,立在原地良久,這才想起發生了什麼。
他并非是突然來到什麼陌生之地,而是……
來到了師尊的識海之中。
這實在是一件令人驚訝之事。
除了極為親密信任之人,修士的識海向來不會允許旁人神識進入。
若是強行闖入,高階修士大能的神識會将其重創甚至撕碎,緻其神魂有損。
故面對比自己修為高出許多的修士,無人會這般狂妄的自尋死路。
尹師道的修為更是修真界巅峰,更是沒人敢動這個念頭。隻怕是還沒靠近,就已是神魂俱滅了。
曲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來的,他既沒有這個實力也從未有過一絲冒犯師尊的念頭。
他現在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唯一可能的解釋,便是師尊是允他進來的。
讓他進來的原因……
想到師尊身體的異狀,曲河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憂慮之色,擡腳沿着雪鋪的山路緩緩向上走去。
或許師尊有需要他之處。
風雪撲面,卻并不傷人,隻是刮得衣衫墨發向後飛去,令上山的路有些許艱難。
他一步一步前進,恍惚中,竟覺得這情景有幾分熟悉。
并非是昏迷中自己所見的那片靜谧的雪原,而是自靈魂深處,泛起的一絲絲故地重遊的漣漪。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來過這裡。
那感覺太過奇妙,還未待細想是來自何處,便轉瞬即逝。
曲河來到峰頂,果然見到了那端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