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的飛行,孤身一人來到林嘉鹿的大學,J市與S市不同,氣候、環境、路邊栽種的樹木,沒有一樣跟熟悉的S市搭得上邊。
高中初遇的小路空無一人,大學校園裡可沒這待遇,高漸書插着兜,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後面。
來之前沒有問,關于林嘉鹿在哪裡上課,幾點下課,住什麼宿舍,高漸書一概不知。
當然,他也沒見到林嘉鹿。
站到夕陽西下,晚霞鋪滿天空,高漸書才動了動腿,逆着人群走出校園,坐當晚的飛機回去了。
他就此确認了一件事。
他喜歡林嘉鹿。
高漸書說:“你以前說我潇灑,像武俠小說裡的劍客。可是确認心意之後,我發現自己有時會變得很奇怪。就像那次我去找你,回來之後,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明明是為了見你才去的,結果到了地方,話也沒說上,面也沒見到。哦,聽到路過有學弟學妹好像在談論你的名字。”
“我沒法把我的注意力從你身上轉移開,我有克制着不去想你,但是一天裡隻要有哪怕一次想起,那這一天就完蛋了,無論我做什麼事,你的聲音、你的臉都會出現。”
“小鹿,我很清楚,你好像把我當成值得學習的榜樣,你喜歡我身上劍客一樣潇灑的地方。可是在發現自己喜歡你之後,面對你時,你喜歡的那份潇灑,全都是我假裝出來的。”
林嘉鹿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是我給你造成壓力了嗎?”
“不,”高漸書搖頭,“是我變了,我無法再用平常心對待你了。”
隻要是人,面對喜歡到無以複加的對象,就會在某一刻感到奇妙的自卑。優秀的人想要保持優秀,不讓喜歡的人失望,所以刻意學、刻意模仿,起了反效果。
越努力越失敗,最後連自己原本是什麼模樣,都忘記了。
高漸書低低地笑:“小鹿,喜歡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我因為不敢喜歡遠離你,跑到G市,跑到B國,如我所願離你越來越遠;又因為怕你傷心,讓你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才讓大家跟着被疏遠,所以又打消念頭,回到這裡。”
“每次因為喜歡做出的事,都讓我變得不像自己。”
他溫柔地伸出手,摸摸林嘉鹿的臉龐:“這讓我感到矛盾、感到痛苦。就算不是為你,我也想找回原本的自己。”
這樣的靜谧在他們之間從來不曾出現過。他們第一次見面,高漸書就是恣意的、潇灑的,林嘉鹿一度以為他這樣的人就像無法籠養的鳥,卻沒有想過這隻鳥心甘情願落在他手裡。
劍客的手中劍鋒利不在,面對林嘉鹿,如今的高漸書或許更像一面風格被消解的盾牌。
沉默、無個性。
他終于在林嘉鹿面前卸下了僞裝。
林嘉鹿的腦中“嗡”的一聲,怔怔凝視着高漸書的臉。話音落下,耳邊隻剩風聲陣陣,回蕩在荒涼的戈壁灘上。
像荒野在恸哭。
為什麼?為什麼他什麼都不說,如果沒有剛好的兄弟聚會,沒有文和韻點破,高漸書甚至打算離開這裡,離開所有熟悉的人,永遠不再見他。
突然之間,林嘉鹿有些委屈,他鼻子一酸,硬是忍着沒讓眼淚掉下來,他擡着頭,死死盯着高漸書的眼睛,一層霧蒙蒙的光暈,讓他看不清這個人、這張可惡的臉上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
開口就是哽咽,林嘉鹿語速極快:“可是、可是你不告訴我,怎麼知道我是不是想要你走?”
“如果你告訴我,我是說,”他講得颠三倒四,“或許我會答應呢,你不是知道我之前交了男朋友嗎?或許,就算我沒有接受,不談戀愛,我也能幫你開解心結。這麼多年兄弟,是,我佩服你,我想成為像你這樣的男人,可就算是武俠小說裡的劍客也有自己的難題,難道踟蹰不前的時候,劍客就不是劍客了?”
高漸書沒有回答。
現在的他給不出回答。
水光擋住眼睛,風聲捂住耳朵,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怒氣,“噌”地一下竄出十丈高的熊熊火焰,攫住林嘉鹿跳動的心髒,蓋上高壓鍋鍋蓋,狠狠加熱、升壓。耳邊的風聲不見了,隻剩下自己暴烈的心跳聲、隐忍情緒的呼吸聲。
沉默,沉默。說喜歡的是你,說要離開的也是你!
一個兩個的,喻識澤也是,高漸書也是,晏嬴光、孫承研、文和韻……這群人都是,憑什麼?
憑什麼我就該被你們推着去理解、去接受這一切;憑什麼我得為你們難過、替你們煩惱;憑什麼你們什麼都想好了、商量過了才來告訴我,我隻能自己兩眼一抹黑,尋找兩全其美的辦法。
憑什麼你們走在路前面挖坑,我就非要跟在後面往下跳?
我偏不!
林嘉鹿氣血上湧,他冷笑一聲,粗魯地用袖子擦了擦半濕的眼睛,然後一把揪住高漸書的領子,往自己臉上猛地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