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蔺青陽一愣,他沒有嗅到任何異味,頂部開始滴水時他就注意到了,隻是普普通通在滲水啊?
他一頭霧水,想要轉頭細問。
滴答,又一顆水珠砸下,恰好在蔺青陽腳邊散成一朵破碎的水花。
蔺青陽正常地回頭,正常地張口說話,他想問,小心什麼?可視野之中,事物好像颠倒黑白,又像潑灑的濃墨濺開,他看不到霈歌的臉,卻将那張臉上無奈的表情分辨得清晰。
我問出來了嗎?他感覺自己陷在無邊的美夢裡,身在雲端,腳尖踩着深海,随着雪白的浪濤浮沉,最後撲到師父懷裡,幸福地吸了一大口熟悉的冷香……
一聲苦惱的歎息。
白影兜頭罩下,把少年整張臉都蒙了住,雪白衣袖溫柔拂過,霈歌衣裳上過分甜膩的香氣霎時溢滿口鼻,直沖天靈蓋,蔺青陽冒出一聲溺水者的掙紮聲,竟活生生被熏醒過來。
“呼……呼……”他小心翼翼地喘着氣,頭暈目眩,兩腿飄忽,驚覺方才的自己甚至忘了怎樣呼吸。
“這是幻毒,我流離于北方時偶然見過。”霈歌知他此時說不了話,一面側身借他靠着站穩,一面體貼解釋道:“此毒遇水散發毒性,中招者不出三息,就會窒息于自己的幻覺之中;唯一的弱點,便是以更刺激的氣味中和,幻覺一破,它就沒有用處了。”
蔺青陽兩眼還迷瞪着,提劍的手卻一緊:“你……躲後邊去。”
霈歌仔細打量他——吐息紛亂,身形不穩,壓根是沒緩過來的姿态,好在幻毒已破,他至少不會再窒息一回:“你行麼?”
蔺青陽氣笑了:“我不行你上?趕緊躲好!”他大力摁住持劍的右手,咬牙閉了閉眼,拼命揮散腦中的混沌。
霈歌無言地望了望他,順從退後,尋了個稍遠的角落靜靜站着。
蔺青陽一刻不停調整着呼吸吐納,兩眼專注地看着身前,即便他無比虛弱,但武人的直覺從未消減,反應過來自己中毒的那一刹那,他立刻嗅到了戰鬥的氣息。
幻毒留下來防衛後續可能的敵人嗎?暈眩中,他轉動着思維,那麼,隻可能是今晚主動襲擊的黑衣人了——!
瞬間仿若回應,一道飛閃的寒光捅破黑暗直射而來。
蔺青陽沉重的氣息一動:來了!
他斜身一挑,寒光被佩劍的刃面狠狠一别,改而往他身後橫飛,刺進潮濕的牆壁裡,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想廢我一件武器?”
如鬼魅般的聲音在耳邊突起,蔺青陽脊背一寒,幾乎拼盡全力調動起身上遲鈍的肌肉,勉強在頸邊招架了一劍。
“铛!”
兵器碰撞的細微火星中,他與一雙滿含殺氣的眼睛近距離對上一瞬,那古深寒潭裡沒有專注,沒有恐懼,迸濺着滔天的戰意,興味得讓人發毛。
蔺青陽死死掌控着劍刃,于無聲中,聽到手中兵器的哀鳴。
“真有意思,中了幻毒還能正面接我一劍。”面前的蒙面人單手握着短劍,姿态輕松無比地與蔺青陽僵持,短劍一寸寸挺進,一點鋒銳的劍尖幾乎要紮進他的脖頸。
蔺青陽的手臂發出酸軟的警告,他咬着牙,在這種要命的關頭竟然還有心情嘲諷道:“真有意思,用了下三濫的手段還裝什麼武學狂人。”
蒙面人勃然:“你說什麼?!”
暴怒關頭,手上的短劍失了章法,用的力道登時一狠,蔺青陽眼睛一亮,等的就是這個!
“哧——”
蔺青陽放開抵禦,隻在頸邊要緊地格擋一瞬,短劍攜着暴怒的力道襲來,在他頸邊劃下一道血口,又撞上他往外一别的劍刃。他悶哼一聲,在半空中咽下一口被内力震出來的血,卻如意拉開了距離。
蒙面人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激将計,怒極反笑,蔺青陽在内息震蕩的灼痛中發覺,對方穿着貼身的黑衣戰鬥,輪廓窈窕,聲音中性但帶着男子沒有的清脆,竟然是個女子:“你說我下三濫?”
蔺青陽又咽下一口血,感覺自己腦中暈眩正在減輕,知道這是幻毒後遺症消失的前兆,強迫自己勾唇一笑,他模仿身邊最熟悉的富家公子蕭霁調笑着,與她拖延時間:“幻毒使得不好嗎,女俠?”
蒙面女子似乎格外在意這個評價,竟然就此站在原地不再動手,冷眼看着他半死不活坐在地上,好似要就這樣等着他恢複完全,再與自己一戰。
她好像斷斷續續說着什麼,可蔺青陽什麼也聽不到,他拼盡全身氣力恢複着狀态,蒙面女子沒殺過來?無所謂了,現在的他本就再接不下她任何一劍。
殺過來,死,不殺過來,他就總會有機會站起來,堂堂正正地與她較量較量。
較量較量……
是生死較量麼?
蔺青陽在這生死關頭出了神。
“青陽,你怕死麼?”
他聽見師父清冷的聲音。
“師父……”他知道自己這是生出了幻覺了,呢喃道:“青陽怎麼會不怕死呢?”
……
不,他突然明白。
他不怕死,隻若他死了,誰來叫師父不要死呢?師父還能等誰回家呢?師父還會有新的徒弟,南湘會有新的世子嗎?這些統統都不重要,答案隻是他蔺青陽自私的念想——
“我不怕死。”蔺青陽低語,“我怕再也見不到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