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堪堪在對方頸邊一寸刹住,蔺青陽萬分慶幸,千萬次的錘煉叫他的手快且穩,才能在眼睛看清的一瞬沒叫對方人頭落地。
可惜他悲哀地忘了,這考驗他的眼睛做到了,手做到了,但究竟壞沒壞菜,還得看他的腿腳。
遺憾的是,蔺青陽向來自豪的腿腳,這回是真刹不住了。
“唔!”
一聲悶哼,他止不住沖勢地撞到對方身上,失去控制的速度将二人一路送出,蔺青陽連人帶劍,與對方狠狠嵌在了牆壁裡。
為什麼叫“嵌”?
因為蔺青陽的劍一半橫亘在對方頸間,另一半随着沖勢,在牆上狠狠紮出一個窟窿,入洞三分,牢固得要命。
為什麼是他?怎麼會是他?就算是他,也不可能隻有一個人啊!
蔺青陽像是被人迎頭澆了一桶冰水,滿腦子熱血都凍成了大号冰坨,他單手把着窟窿裡的劍,撲在“雪仙君”身前回不過神來。
“雪仙君”身上那件雪白羽衣被撲得淩亂,胸口處幾個黑印顯眼無比,腦後束起的長發更是被沖散,木簪不知所蹤。
他擡着臉,昳麗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蔺青陽,端着燭台的手腕細瘦,單薄的身體被蔺青陽堵在牆上,怎一個可憐了得。
蔺青陽手腕一顫,頭腦還沒緩過來,便下意識想道歉了。
不,等等。
他差一點就放開的手緊了緊,重新握穩牆上的劍,這個距離,就算劍尖拔不出,他也足夠在毫厘之間割斷這位美人的喉管。
“你的客人去了哪裡?”蔺青陽沉聲道,“後面追上來的人呢?”
“雪仙君”沒有說話,像是被吓呆了,他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眼尾一顆鮮豔的淚痣微動。
在蔺青陽逼視的目光下,他仿佛終于反應過來,細瘦的手腕瘋狂顫抖,幾乎端不住金屬燭台,上面那半截散發着微弱光芒的蠟燭禁不住他的恐慌,終于從傾斜的燭台上滑落下來。
滅了。
蔺青陽心口一跳,鋒銳的劍刃在對方雪白的肌膚上添了一道豔痕:“别耍花樣,就算沒有光,我一樣能在頃刻間要你的命!”
他終于明悟了,這根本不是什麼針對他設下的陷阱,二樓根本沒有任何埋伏,從始至終,在長樂坊交手的隻有方才先後上來的兩撥人。
還是太笨拙了啊!蔺青陽暗歎,他實在稚嫩,光一個意料之外的安靜場面就叫他杯弓蛇影,自顧自想了一大堆,若是師父在場,絕不會像他這樣應對。
“我——”“雪仙君”遲疑啟唇,許是驚吓過度,聲音開始時有些别扭,他頓了頓,很快調整道:“我不認識他們。客人進門沒多久,另一個黑衣人就追了上來。”
他的嗓音清泠,咬字很慢,帶一點南湘鄉音的溫柔:“黑衣人襲擊客人時,我就在屏風後撫琴,他們打着打着,聲音莫名就消失了。”
蔺青陽持着劍偏頭一望,屏風倒下不遠處,确實擺着一架古琴。
“雪仙君”緩聲道來:“我一直躲在屏風後面,你……沖過來的時候,我正想起身看看情況。”
蔺青陽不語,一片漆黑中,他以居高臨下的姿态,審視着咫尺之間的這張臉。
他們的距離太近,近到呼吸相聞,蔺青陽持劍的手背甚至能感覺到對方頸間血液的脈動,雪仙君身上有很濃的不知名花香,甜得叫人發膩,長發掃過蔺青陽劍刃的地方,仿佛都傳染了那種馥郁的香氣。
他們幾乎胸膛挨着胸膛,在彼此都不說話的時候能數見對方的心跳聲。
“我叫霈歌。”“雪仙君”的面容在黑暗中白得發亮,他在劍刃下輕聲細語,唯恐刺激了蔺青陽敏感的神經。
“你要抓捕那兩個兇犯嗎?我……可以試着幫你。”
蔺青陽模糊一笑,沒有回應他主動提出的幫忙請求,反而提起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事:“房間裡唯一的光源,為什麼會在你手裡?”
霈歌順從回答:“那是客人的請求,‘燈下看美人,容顔盛三分’,他要我在屏風後奏完一曲,再從燭光裡走出來。”
他用目光示意凝固在琴架旁的燭淚。
就在回答這一問的整個過程,蔺青陽始終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沒有人知道,在發出這一問時,蔺青陽才真正抱了殺意,但凡霈歌的神情有一分不自然,立馬就會血濺三尺。
從師父被暗算的那一日起,他就提醒自己時刻牢記。
擺在明面上的敵人不可怕,真正叫人防不勝防、防無可防的,唯有完美隐于幕後,掌控一切勝負手的操縱者。滅燈這一環在今夜用得太多、也顯得太過有效;他實在不能放心去相信,一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手裡掌着的卻是兩方對弈的勝負手。
而眼下,既沒尋到什麼破綻,那他也就不能濫殺無辜。
不合時宜的,蔺青陽突然又想到師父。
倘若是師父站在他現在的位置,想必在看清霈歌的瞬間也不會停手吧?
不,師父都不會淪落到他現下面對抉擇的處境。
南湘王站在高處,對危害社稷的苗頭向來處以雷霆般的打擊,他不會遲疑,并非是他做出了每一個正确的抉擇——他會用自己卓越的智慧,在面對抉擇以前就判斷出真相。
這不是蔺青陽初次有感,但确切是他第一回親身體會到,距離坐在南湘王位置上的那個人,他還遠遠差得不行。
“哧”的一聲輕響,蔺青陽拔出插在牆裡的劍。
“那就有勞你幫忙。”他說着,無聲做下屬于自己的決斷。
霈歌欣然地彎了眼。
“舉手之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