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沒有洛洛萌在,阿塔佳提斯也得知了那顆星星的含義——幽夢澤的訃告發往了所有國家。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扭轉了戰局,當然,梅德歐蘭特是最想休戰的一方,金倫加也清楚,魔女不會因為與洛洛萌的關系永遠視若無睹下去。
訃告上書幽夢澤君主芬尼爾無疾而終,唯一的子嗣瑪納加爾姆繼位為王。
可那顆明星由魔力爆發溢散而來,俨然是芬尼爾暴斃後,并沒有将身體内的魔力注入瑪納加爾姆體内。那麼一位沒有繼承任何力量的君王,又不免令多方疑慮重重。究竟是弑父奪權,還是掩去了仇敵謀刺君父的罪行,衆說紛纭。
他們都需要這次協商,挖掘這件事背後的實情。至少,在幾位決定王國走向的領袖們之間,需要達成某些共識。
“經梅德歐蘭特全體讨論形成決議,精靈族願意以巴芬山脈及其東西向的延長線為界,向南請求幽夢澤代管,南北向以東由金倫加代管。南部與東部的諾瑟蘭城、瓦斯特城、瓦斯特納斯城将作為邊境商貿特殊交易區對諸國開放,所有訪客需通過幾個商貿區的登記,方可進入梅德歐蘭特境内。”
比起重台與雁支,南星鮮少在政治場合露面,堪當大局的前兩位是皇子們争相靠近追随的榜樣,失去這個榜樣後,他們不免茫然。
時局容不下茫然的年輕人。
重台深思熟慮的沉穩溫和,與雁支行事果決的膽大心細,每一位皇子們的優劣都是南星的必修課。後來者必須更加出色,這是繼承者們的共識。
此刻的南星固然因從未擔任過這樣的角色而稍有忐忑,但他無疑已經在自己的位置上名副其實。
“感謝貴國好意,不過請容我提醒。覺亘山谷中存有阿斯加德子民的遺骸,所以,或許這裡不應該由幽夢澤來管轄。況且敝國正逢喪期,恐怕不便幹涉别國内務,關于巴芬山脈的歸屬,還是請另行商議吧。”
瑪納加爾姆的眼下泛着烏青,但這并不影響他持續高強度的應對一切事務。伽納的身體狀況并不好,而他現在也無暇出于情面再去滿世界的為她尋找靈丹妙藥,雖然那隻是為打探消息所做的掩護,目前也用不上這種掩護了。
無論是為了什麼,任何政權都能夠以本國法度處置這些秘密潛入的危險分子,而幽夢澤卻暫時無力應對。
“我們尊重梅德歐蘭特的決定,很顯然,我看到了你們的誠意。”阿塔佳提斯狀似随意,他身旁的萊納多特則有些愁眉苦臉。不過前者與洛洛萌同出一脈,在某些事情上,也總是采取相似的做法,比如,都不那麼在乎親王們的感受。“不過我還有個疑問,詩蔻蒂部落沒有出現在這裡,難道在庫鎢斯卡的問題上,梅德歐蘭特不需要征求他們的意見麼?”
庫鎢斯卡歸屬梅德歐蘭特由來已久,且詩蔻蒂部落強奪精靈族王女在先,那裡并不存在争議,梅德歐蘭特也無需再和獸人們斡旋。金倫加無力将梅德歐蘭特全部掌控,萊納多特知道,阿塔佳提斯隻能以此表達自己的憤懑。
或許這種唇槍舌劍會在此類的外交活動中屢屢出現,他們的王主因至親的橫死,變得陰郁暴躁,時刻都準備着将武器刺向靠近自己的一切生靈。
“謝謝您的關心。”南星不卑不亢,也不去與阿塔佳提斯的眼神有所交集。他隻是略垂着頭,聲音平靜。“梅德歐蘭特與獸人所有部落,尚存未了的矛盾,庫鎢斯卡的歸屬并不是本次協商的議題。”他轉向瑪納加爾姆,靜澈的眼神落在這位頹唐的君主身上。“為貴國的遭遇深表遺憾。峽谷自神隕戰争後歸屬我國,阿斯加德并未對峽谷内的遺骸有過任何表示,希望這一點能夠開解您的憂慮,也希望幽夢澤能夠妥善的保管、利用這片土地。”
看得出埃列夫對南星非常滿意,在這種場合,本該主持協商的他反倒幾乎退居幕後,一切交給孩子們處理。
這很妥帖,阿塔佳提斯與瑪納加爾姆,幾乎都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
“呵。”阿塔佳提斯将雙手支在桌上。“瑪納加爾姆,他們在給你挖陷阱。峽谷裡那頭龍骨是阿斯加德曾經的六翼龍将巴德爾的後裔,她的兄長法夫納存活至今,就栖息在哈迪達斯的龍繭面前。幾千年了,我們全部避之不及。這樣一具骸骨,梅德歐蘭特有什麼資格決定它的歸屬?”他垂了垂眼,似乎在思索。“當然了,想把這片無法利用的土地丢開手,把阿斯加德矛頭指向幽夢澤,也是個不錯的辦法。到那時,被那頭瘋癫的龍纏上,恐怕是幾千幾萬年都脫不了身。”
場面略顯尴尬,南星悄悄望了一眼最上首主位的魔女,見她正眯着眼,仿佛在打瞌睡。身後站着面無表情的魁梧男子,從他的魔力波動來看,或許是新的使魔,他心中為西璞擔憂,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瑪納加爾姆看了阿塔佳提斯一眼,在神明面前撕破這層和睦的僞裝,無論金倫加和梅德歐蘭特有何打算,總之幽夢澤是承擔不起任何後果的。“是,無論如今阿斯加德持何種态度,如果貴國将峽谷如今的情形傳達至阿斯加德,相信他們不會熟視無睹的。龍族是最重視族裔與歸屬的種族,或許這具骸骨還有不得不留在這裡的含義。這不是幽夢澤能夠定奪處理的遺留,請貴國再行斟酌吧。”
南星從未與瑪納加爾姆有過交流,但雁支也曾聊起過這位鄰國的皇子。在雁支的描述中,他謙遜卻狡黠,心中萬千丘壑,腳下卻信步由缰,還有些啰嗦,卻也不令人厭煩。像是一股潺潺的熱泉,源源不斷的湧動着,溫熱從容。
可他卻覺得并不是這樣,至少,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這樣。
這片泉水已經枯竭了,草木叢生,将他的心口全然遮蔽。
“幽夢澤正處在關鍵時候,或許,殿下還是要多為國内的安定考慮啊。”埃列夫不得不為他開解。“那位流落在阿斯加德境外的狂龍并不為骸骨而來,隻是對我們有一些誤會,假以時日,誤會解開,也就沒有其他矛盾了。”
言下之意,幽夢澤先王暴斃,如果在這次協商中,瑪納加爾姆并未帶回任何對幽夢澤有益的成果,那麼他将受到的質疑,公卿間的矛盾都會進一步爆發。
難耐的沉默侵蝕了周遭,湖面泛起漣漪,風動林稍的沙沙聲格外肅冷。
按照魔女的要求,協商地點在梅德歐蘭特東北部的林中湖泊邊緣,淺灘沙暖,水紋漣漣。他們抵達這裡的時候,一切都已就緒,寬大的白色圓桌邊,魔女已經背靠湖水落座,長發飄逸,末梢浸入湖水,粉白的光點在裙裾内外緩緩浮沉。
“感謝您的好意,不過據我所知,金倫加還未解除對精靈的詛咒。幽夢澤地緣條件水澤豐沛,以伽納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宜居住。所以,或許這件事也能在慶典主的見證下,有個了結。”瑪納加爾姆索性重新将話題轉向新的方向,這又是别國之間的矛盾,以幽夢澤目前的地位,安靜的做個旁觀者是上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