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外圍的妖怪,瑪納加爾姆感到自己的雙手一寸寸冷下去。
他一陣風似的闖入大殿,裡面的妖群摩肩接踵,卻如死一般的靜寂,隻聽見滴滴答答的聲響,如更漏連綿。
外層的侍從感知到他的氣息,一片片跪倒顫栗,内層的公卿脫帽默哀,有些垂眸或别開眼,有些隻是木然立着。
妖群的最内側,隊伍的最前排,銀白的身影一塵不染,她回過頭來看着他,狠狠咬着唇,雙手緊緊攥在一起,雙眸泛紅。
最終,她依然保持緘默,目光投向大殿中央,最寬闊的那張長榻。
茫然與憤怒同時在腦中沖刷激撞,他邁着機械的雙腿向前,一步一步,理智則一片片崩裂,每一片,都被沉重的腳步踩碎了,碾成血泥。
榻上橫卧着他們都最為熟悉的,與這個政權相伴近萬年的古老妖怪,他随意攤着身子與皮肉,連筋脈都暴露在幽暗的大殿中。
高天之上的雲層傳來雷鳴,隐約的雷光将一切都照亮。
兇手在一瞬間将萬年的古妖一刀斃命,後者在暴斃之前都未曾察覺前者的靠近,前者從腦幹和脊髓下手。妖血噴濺,直達古木一般高低的殿梁,木塌已喂飽了血,以緻從低垂的扶手滴落。
瑪納加爾姆踏入那層濃稠的積血,暗紅色的表面艱難的泛起漣漪。
“父親?”
他時常覺得關于父親的一切都是一團迷霧,愛從迷霧中湧出,仿佛一雙溫熱的臂膊,擁抱着年幼的他、如今的他。
父親的身體從未如此毫無保留的展現,他的肌理是那樣幹癟,因為從後腦開始起刀,沿着四根脊椎,與所有的經絡關節,每一寸肌膚都被剖開,抽去骨骼,哪怕最細小的牙齒與指甲,也都被一顆顆一片片翻開拔取。
兇獸帶走了這些哪怕烏拉諾斯的岩漿也無法熔化的妖骨,留下他不再偉岸的蒼老身軀,與他遺落的愛——榻邊的矮幾上,放着一隻打開的考究木盒,其中以詩蔻蒂作為襯裡,有兩枚對戒的位置是空的。從空位的大小來看,應該是送給孩子們的禮物。
瑪納加爾姆在血污的長榻邊落座,握住了芬尼爾柔軟的手掌。
“請大家給我們留一些獨處的時間吧。”他注視着父親的面龐,那裡被一片月白色的織物覆蓋,塌陷着,如同泥濘的沼澤。
侍從們如蒙大赦,潮水一般退至殿外,公卿們相互攙扶或彼此阻攔,終于也離開了被血洗的王座。
伽納想要開口,卻隻是緩緩垂下頭。
“伽納,對不起,讓你獨自面對這樣的大事。和金倫加的會面還算順利,他們雖然沒有退去的打算,但阿塔佳提斯的态度已經很緩和了,現在已經進入休戰期,或許不久後,就會退兵。”
瑪納加爾姆絮絮說着,他四處尋訪其他的【萬界之門】,已經離開幽夢澤有一段日子。許多事宜雖然不用伽納親自處理,但他相信她的正直善良,隻是并不十分愛她而已。
或許是神明為他的笑裡藏刀降下神罰,但此時的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