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動手呢,現在已經是能夠一擊斃命的時機嗎。
“知道麼,梅德歐蘭特的二皇子雁支死了。”潮幽幽撂下一句輕飄飄的話,将他們的心神攪合的更加淩亂。“說是你動的手,有這回事麼?”
約爾曼岡德立馬刹住腳步,就要做跪拜大禮,四号戰戰兢兢,獵刀仿佛對他們生死之外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從未有過。”
他才剛矮下身子,潮就拎住了他的肩膀,把他重新拎了起來。
“沒做過急着跪什麼,你有理你就要站直啊,挨打也要立正啊。”潮看似恨鐵不成鋼的揮揮手:“沒你們的事,繼續帶路,我知道你們應該是已經把這裡都摸清了。”
特霧爾薩圖斯隻好轉回身,他的身體沒有完全恢複,畢竟那是差點被掏出心髒的重傷。而且他注意到,弗拉瑞已經幾乎沒有先知魔女們的遺骨了,這意味着,潮的魔力也不可同日而語。
天色漸暗,不用再考慮守軍的威脅,四号幹脆在掌心燃起火焰,将他們周遭十數步的範圍全部點亮。
“是。”
約爾曼岡德垂頭稱是,跟上潮的步伐,始終保持着落後半步的微妙距離。發現這一點的潮也覺得無趣,為了完成自己的計劃,她不得不重置了幾乎所有生命的記憶,這條黑蛇當然也包括在内。
回想起當年将他踩在腳下,那連化形都不能實現,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清楚的小妖怪,卻為了失蹤的母親離家出走,想要尋遍整片大陸,她心中總有些同病相憐的恻隐。
她當然知道他們遠道而來是為了什麼,她可以小小的容忍他沒有坦誠相告,但她也會用一定的方式,告訴他自己的态度。
“你剛剛要是也有這麼誠實,就好了。”潮搖搖頭,遲疑了片刻,才問:“找到你的母親了?”
這并不是個好話題,四号忍不住望了特霧爾薩圖斯一眼,隻見對方眉頭緊鎖,估計也在為驟然聽到這種事而為難。
“她是人類,自然已經去世了。”
“哦?知道我們為什麼不推薦跨族聯姻麼?那些沒有結果的婚姻,你覺得是為什麼存在?”
約爾曼岡德遲疑片刻,應當是的确認真的思考了這個問題。
“可人類能夠和其他種族通婚,也能夠生育後代。”
潮笑了:“是哦,為什麼呢?”
“嗯,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人類很脆弱,考慮到他們的生存條件和傳承,您才特别定下了這樣的規則。一些拙見,請您不要見怪。”
“四号。”
約爾曼岡德不免緊張,不過潮喜歡這樣的氛圍。
“沒事啦,隻有祂們在乎這種東西呵呵呵。隻不過,在你們看來,摻入了異族的血,也就不能算作是傳承了吧。後來烏洛波洛斯有沒有狠狠地責罰你?”
約爾曼岡德搖頭:“父親從不責罰我。”
“真的呀!梅德歐蘭特的皇子們聽到可要羨慕死了。”潮點着頭,步伐輕快。“五皇子的妻子,知道麼,她活了整整五百七十年。想想看你的母親,怎會早早抛下你呢。”
“什麼?”
毫無預兆的沖擊幾乎讓他忘記自己置身何地,險些腳下打絆,而細密的鱗片已經稀稀落落從額角開始生長,他的血液躁動不安。
“啊……怎麼,你那些黑漆漆的十二個小保镖竟然沒有掌握這手消息?又軟又呆萌的小研究員們,沒有去研究過這些事麼?這樣不行呀,青年們還是要更有求知欲一些哦~”
魔女似乎很願意看到他們之間的傾軋争鬥,而并不渴望和平。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四号也不敢再開口。
他們沉默的走過一段路,身邊漸漸出現了螢蟲與溪流。入夜後,所有的昆蟲都蘇醒過來,細碎的觸角抖動與窸窸窣窣的爬行,此起彼伏的鳴叫聲中,約爾曼岡德漸漸找回了理智。
魔女跟他的想象,跟他們的描述都大為不同,應付她的問題,是極為消耗心神的一件事,他必須打起十二萬億分的精神。
“明白,但我想,母親不希望我這樣做。她是人類,或許,她希望我一直生活在安甯的國度中,不希望我總是做危險的事。”
“這是烏洛波洛斯的想法,可不是你的吧?你看起來就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小朋友。毛還沒長齊就敢偷渡出國,你會乖乖聽話麼?”
他最終選擇實話實說,卻不想又被魔女立刻戳破,他隻好輕輕點頭,耳根發熱。
“呵呵,要是真的聽話,到這兒來做什麼?也是度假?”
如果任由魔女将話題發展下去,很難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意願,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比如,他真的很想問,她怎麼會知道那樣久遠的故事,如果魔女們的記憶是共享的,那麼自己的母親,是否關于她的一切,都可以在魔女這裡得到解答。
“是誰殺死了梅德歐蘭特的二皇子?”他忍了又忍,還是将那些問題全部咽回肚子。
“誰知道呢,生死有命。不過如果你能殺了兇手,或許也就能洗清嫌疑吧。”魔女攤手,回頭向獵刀招了招。“我有點累了。”
後者立刻上前來,輕車熟路伸出手,打算将她抱在懷裡托起來。
似乎回憶起了什麼,又似乎鬼使神差,約爾曼岡德不受控制的開口:“不如由我代步吧,從這裡出發,預計還有十多日的路程。能陪同您一時半刻,已經是莫昂斯特上下莫大的榮幸,怎敢耽誤您這樣久的時間。”
幸而,潮雖然側過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但最終還是笑着答應了,這比他提出這種行進方式,還要更加令四号震驚。
但獵刀有自己的堅持,最終,由他抱着潮,高高立在威武的黑色巨蛇的蛇頭上,他們一日千裡。
抵達【萬界之門】的那一日,似乎是為了迎接神駕,那些本該在門内安靜流淌着的暗藍火焰,瞬間躁動起來,像是翻湧冒泡的岩漿那樣,濺開冰冷的火花。
魔女垂眼掃過遍野匍匐的水精靈,收斂了所有神色。她從随從的懷中,巨蛇的頂端一躍而下,長發飛揚,如急速傾瀉的大片雲霞。
獵刀緊随其後,卻是在翻滾下落的過程中彙聚熔煉為本體。橙紅的刀刃與雞氣流摩擦,燃起墜星般的粲光。直至插入魔女腳邊,火焰仍兀自燃燒。
約爾曼岡德重新化形,他随魔女出現,即使是異國的領土,也無需過多解釋。事實上他也來不及解釋,魔女隻是回眸朝他笑了笑,便猛地拔起長刀,順勢扛上肩頭。
那一瞬間,長刀暴漲成為足以蕩平千軍萬馬的巨劍,赤紅如血的花紋飛快生長,鞘中傳來蟄伏的兇獸那渾厚悲壯的低吼與歎息。
雪白而妩媚的身體與殷紅而堅韌的武器形成了極為強烈的對比,她的裙裾舞動,如花菡萏,其上卻是灼炎烈火,欲将焚盡一切。極緻對立的鋼與柔,極緻統一的,那不可阻擋不可違拗的意志,仿佛即将劈山填海,掌控整個世界。
約爾曼岡德終于明白了她為什麼要求自己同行,她是要讓自己見證,神的絕意。
不知為何,他卻忽然感到有些失落,雙手也流失了大半力氣。
是啊,神明怎麼會真的去關注母親這樣的小小生靈,三千年過去,以後還将有無數個三千年,或許還将她留在記憶裡的,就隻有他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