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将熄,四野燃起高聳入雲的火光,似要召喚晨曦,将高天大地一舉點亮,乃至燃盡一切。
骨錘敲打繃緊的獸皮鼓面,由緩至急,鳴雷般的狂響鼓動心跳與血流,放大恨憎,與仇怨撞出熔沒理智的火花。
“是誰招徕戰禍,是誰誘騙我們的許諾!”
“是誰滿口謊言,是誰陷入哄騙的漩渦!”
“是誰以為可以操控怒火,是誰如今已自食惡果!”
低吼伴随鼓點,殺戮的欲怨燃至爆裂,密密麻麻的身影交織如蟻群,震動着腳下的土地,揮舞着手爪,高聲嘶吼,重複着那些無意義的問題,他們被聲聲質問侵吞理智,他們甘願如此。
聲波漣漣擴散,直達庫鎢斯卡最深處的黑暗。
遊蕩在外的獸人全部被這嘶吼召回,迫不及待加入這場狂野的審判。
“是他!是他!是他!!!”
鼓點愈發急迫,随着一聲響亮的脆響,骨錘斷裂飛出,落在粗木搭建的高台之下,斷痕被火光映出獸牙的參差。
主持這場審判的獸人望向詩蔻蒂的首領,話語卻被高台上的呼喊打斷。
“我沒有說謊!我從沒有偷走精靈族的王女!是他們脅迫我!為我安上這樣的罪名,要我們讓出烏拉諾斯以北一半的土地,我從未背叛部落的盟約,我從未與精靈勾結!”
高台下的呼号頓時轉為嘈雜的議論,激烈的獸語如同沸水,質疑的聲浪燒紅天際。
詩蔻蒂的首領起身,碩大如巨塔的身影幾乎将整個高台都籠罩。
他開口,如通天的巨鐘在耳邊炸響,平息了部族的雜音。
“沒有說謊?”
高台之上伫立這十數獸人難以合圍的粗大木樁,受刑者被死死捆住,避無可避,咬着牙承受幾乎震破心肺的音波,唇齒滲血。
“是!向勝利與公義的魔女起誓!我絕沒有說謊!”
台下鴉雀無聲。
“哦?你叫什麼名字?”
首領揮動手中巨大的闆斧,砸落高台,濺起的木屑飄落火光,噼啪的響。闆斧的刃口光輝锃亮,映出囚徒咬牙切齒的面容。長刀般的罡風刮過,将他的毛發吹得倒伏。
這令獸人們發現,他的身軀已經發生了罕見的異樣。
黑色的手爪蛻為月白,銀白的斑斓毛發中竟生出透明的絲縷,折射着火光,顯現出流光溢彩的銀紅。
“沐恩……”
“好,回答我。沐恩,如果你将一切如實相告,為什麼魔女大人将你用這異狀裹挾标記,為什麼祂沒有賜予我們勝利?為什麼公義沒有站在詩蔻蒂的領地上!難道我們追随的神明,竟然抛卻了公義,抛卻了她的禦座與賜罰,無視是非對錯?回答我,你是在控訴神明背棄了祂的權柄嗎!”
首領的話語擲地有聲,每一個問題都是一擊重錘,捶打着囚犯與圍觀者的心神,震懾他們的理智,将所有的手爪唇舌口齒都統一在一起,掀動激憤的殺戮狂潮。
“叛徒!叛徒!叛徒!叛徒!”
“你的謊言也到此為止了。”
首領收回目光轉身,才要落座,便聽到少年的嘶吼。
“祂已經死了!勝利與公義的魔女,你們割舍不下的神,簡·維埃伊特,祂死了!公義的權柄已經消失!公義的神座已經荒蕪!沒有神來證明你的話,沒有神能證明那不存在的真實與罪孽!神已經死了!”
喉嚨冒出血來,少年聲嘶力竭。雪白的刃口倒映着他猙獰的臉與獠牙,與無望無畏的掙紮。
“逐出詩蔻蒂!永遠不許你這背棄神契的孽種,踏入聯盟的家園與土地!”
首領震怒,判罰的怒吼響徹烏拉諾斯山脈,令整個族群為之顫栗。
獸人們歡呼着,遙望着空寂的晚夜,長呼連綿不休,蕩滌雲層。仿佛那樣就能直達天聽,能夠為這場遲來的審判證明,他們為踐行公義禦輿的印轍,不惜親手埋葬無辜的族裔,令每一個子孫,都沾上屠戮的惡業。
溫熱的火焰在此燃盡,蒼翠的綠意之間隐有冰花閃沒,山巒從此升起,河流彙聚成湖,腳下是幾千幾萬層落葉與更深的幾千幾萬具屍骸,不過在約爾曼岡德看來,那不過是曆史的污泥。
這裡是弗拉瑞梅德歐蘭特王國瑪卡斯南湖畔,與最近的城池,由水精靈管轄的索瑟蘭城,尚有十數日的腳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