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層層薄霧,灑在他們房前。
璃雀躍着收拾路上要用到的幹糧,将家中為數不多的錢币整理好,思索片刻後,埋在了暨白以前藏錢的那棵大樹下。
暨白見她這樣歡喜,很想跟她說一句,“阿璃,你自去王都吧。去了就不要回來了。家中的錢财你都可以帶走,在王都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人生。”可是那張嘴就像緊閉得嚴絲合縫的蚌,怎麼也張不開。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跟在她身邊不過是她的拖累。但他還是做不到,從自己的嘴巴裡說出讓她放棄自己的話。
璃一心想重回故土,歸心似箭,而且她自認為和暨白三年的感情親密甚笃,并不會想到暨白會突然自厭,便沒有注意到他那掩藏得極深的情緒。
離開傅岩前往王都的路上,周邊景色逐漸變換。茂密的樹林遮天蔽日,陽光隻能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樹林中彌漫着清新的氣息,混合着泥土與草木的芬芳。
當日她被押送徒刑至傅岩時,并不知這一路風景别有風緻,大概是心境不同了吧。
虞、虢交界多山澗,常有流水彙成溪流。每走一段便能遇到湍急河流,河水洶湧澎湃,浪花飛濺。
暨白小心翼翼地踏入河中,用僅有的一隻手摸着河邊的石頭,一步一步試探着向前走。直到到了對岸,才返回來,緊緊握住璃的手,用身體為她擋住水流,小心翼翼地扶持着她渡河。
“暨白,原來你怕水!”過了河,璃調皮地撩起一捧水,往暨白身邊一潑,笑嘻嘻地看着暨白受驚般躲開。
暨白故意闆着臉哼了一聲,但嘴角受她心情感染,也不自覺彎起了一個大大的弧度。
“你終于笑了。”璃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扯住暨白的衣袖,“咱們回王都,你不開心麼?”
和暨白一起走了一段路,最開始回家的激動興奮漸漸消散,璃自然便注意到了暨白的興緻不高。
離王都越來越近,暨白的确愈發緊張。他不确定璃回到王都後,看到曾經熟悉的繁華,是否還會願意和代表了苦難艱辛舊時光的自己在一起。
他沉默一瞬,扯出一個正常的笑容,“怎麼會?能回去王都,我自然替你開心。”
“那是因為怕碰到你家人麼?”璃歪着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暨白。
暨白又是一陣緘默,最終緩緩點了點頭。
三年時光,暨白自然告訴了阿璃他以前的事。
他們家中有一個版築執事的活計,因是王室的執事,這位子是可以傳下去的。
本來家中的位子就是大哥一脈的,但是有一天大哥意外從高處踏空摔下,重傷不起,沒幾天便離世了。大哥的兒子尚且年幼,自然比不得他有優勢。
他其實是無所謂的,若是侄子跟他說要這執事之位,他不會與侄子争,還會助他一臂之力。
但是侄子沒有,他直接用自己的辦法得了這位子。
他的好侄子直接告發了他,說他在公道上棄灰。親侄子指證,他根本無從辯駁,按照大商律法,直接就被斷了手。執事之位自然給了侄子繼承,而他,被父親為了家族的名聲和安甯,放棄了。
從此,親人不是親人,家不是家。
他心灰意冷地離開王都,開始了四處漂泊流浪的生活。他沒想着死,是因為他骨子裡有着一股倔強,無法接受自己因斷了隻手就活不下去的“懦弱”。可他也沒想着活,因為也沒什麼非得活着的理由。
直到遇到了阿璃。
他又活過來了。
“你那侄子這些年一直找你,應當對你是有愧疚心的。”璃自認為找到了他興緻不高的理由,便輕聲寬慰他,“可見他也知道,他才是不占理的那個。應該是他怕見咱們,咱們不必怕見他。”
暨白看着阿璃,緩緩點頭笑了。
這就是他的阿璃,這樣灑脫可愛,叫他怎麼舍得放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