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她便是夢中的主角,心中的悲憤、痛楚、壓抑,口中的最美味的肉香與下咽時的作嘔感,真實地仿佛這強顔歡笑的人正是她林施微本人。
“啊!”
林施微掙紮着醒來,白日忙于政事時越是刻意忽略它,晚上它入夢後就越發清晰。
“暨白!”
“我在這裡。”踏踏踏一陣腳步聲後,暨白來到她的榻前。
“你過來些,”林施微仰頭看他,汗濕的頭發黏在額上,消瘦的臉頰顯得顴骨越發突出,煞白的臉和起了皮的唇讓她看起來像個要死了的肺痨鬼,這肺痨鬼卻張口祈求他,“讓我來抱一會。”
暨白心中不願,身子卻老實地靠了過去,“你要不要喝點水?”
林施微抱住暨白,像個陰鬼摟住了一大團陽氣,狠狠吸了一大口,才似乎又活了過來,“好。”
“那你松開些,我去給你拿。”
“我和你一塊去。”
兩個人都忘記了喚來宮人,暨白扶着她下了榻,林施微剛走一步,就有些站不住,往一邊歪倒去。
“你怎麼了?”暨白皺着眉扶住她,“可是餓了?”
林施微搖搖頭,小心地又往前走了幾步,隻覺得雙腿似乎不像以前那樣聽話,走起路來有些不協調了。
她知道,這身子得的朊病毒病加重了。
“我突然不渴了,不想喝了。”
暨白默默将她抱回榻上,轉身出去拿了一觚水來,“喝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我現在去做。”
林施微目光在暨白身上停留片刻,沒有起身喝水,隻是望着宮殿的長梁愣神許久,“我也不餓。”
“暨白,你有什麼心願嗎?”
暨白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我想我的大哥大姐活着。”
林施微将頭轉到裡側,人不是她殺的,鍋卻老老實實扣在她頭上,她卻無法辯解。對上暨白譏諷的眼神,還有些淡淡的心虛,“換一個我能幫你實現的。”
“給我爹一塊封地和幾個奴隸,讓他能安享晚年。”暨白一點也不客氣。
“好,我可以給他一塊封地,但不會有奴隸。”
暨白一愣,沒想到這女人是真心要讓他如願的,難道自己這段時間伺候得她很滿意?
的确,他雖然心中恨她,整日念着她早死,可實際上,從早晨開始,他就要伺候她起床,為她做大食,陪她處理政事,偶爾還替她傳信視察,又為她做小食,伺候她睡覺,晚上還要侯在旁邊等她召喚。從早到晚就沒閑着,别說報仇,就隻讓她舒服了。
憑什麼啊?暨白越想越氣,憤恨地擠出幾個字,“多、謝、族、長。”
借着月光,林施微隐隐約約看到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感受着獨屬于暨白的生氣,嘴角翹起,“我又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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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隻留下三十個,其餘的讓他們種田去吧。”林施微忽然又想到了一個法子,增效或許甚微,卻能實打實地節省宮中開支,增加國中收入。
宮人都寂然無聲,憐憫地看着她。
“怎麼了?”
“你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暨白眼眶微紅,“宮中如今隻有三十人。”
“我已經說過了?”林施微反應有些遲緩,良久動了動嘴唇,“我怎麼不記得了。”
她病得越發厲害了。
但是想忘掉的卻怎麼也忘不掉,反而在其他褪了色的記憶中更加突顯。有時候安靜地坐着去思考政事時,腦子裡一片空白,卻突然蹦出來女兒裝在青銅甗裡的臉,有時努力回憶自己剛剛想做什麼,卻突然回味出了最後一次肉香。
每每半夜驚醒,那些記憶仿佛被放大了數倍,不停地在眼前重播,林施微終于支撐不住,對着暨白大喊,“為什麼!為什麼其他都想不起,偏要記得這一段,暨白,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