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施微找了一塊布，将臉仔仔細細裹好，才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的确是暨白，穿着一件窄長袖花短衣，腳上是一雙圓口高幫平底無跟素面鞋子，二十出頭的年紀，卻自有一派沉穩氣度。見到林施微，露出了一個極為客套的笑，“你就是前幾日賣了一個象牙的紋吧，可否告訴我你的象牙是從哪兒得來的嗎？”

林施微隻呆呆的看着他沒有說話。

暨白嘴角弧度更深，似乎在努力傳達他的善意，“我急需一些象胛骨，聽說你前幾日賣了象牙，不知你還有沒有見過象胛骨，我可以用錢買來。”

林施微輕輕揉了揉發熱的眼眶，“我帶你去，隻是不知象骨還在不在。”

“多謝你。”暨白彎了眉眼，語氣也輕快不少，眼睛時不時地瞟她，突然問道，“你以前認識我麼？”

林施微一愣，“不認識。”

“我打聽象牙賣主，就是你的時候，聽說你要找一個叫‘暨白’的人，正巧我也叫暨白。”暨白側着身子，衣角在微風中輕輕飄動，發絲也随之微微揚起，明亮的眼眸笑着，如同一隻春日裡歡快的小鹿，“我見你也覺得很熟悉，便想着你是不是我的哪位故人。隻是後來做了小臣，整日為大王繁忙，将你這位故人給忘了。或許咱們之間還有什麼約定，隻是……我給忘了。但是一見到你，我心裡就又覺得很親切欣喜了。”

林施微搖頭，“我不認識你。我找的是另一個‘暨白’，他欠了我的錢。”

說完疾步走在前面，林中時有花粉飄過來，林施微猝不及防吸入口中，便咳嗽起來，起了一個頭，就像潮濕的梅雨彌漫開來，淅淅瀝瀝，連綿不止。

如今正是春花正盛之時，她也沒有想到，這濃郁的花粉會讓她病發得如此嚴重。

背上落下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溫柔有力地往下順去，暨白的聲音緊接着傳來，“你怎麼了？可是病了，你跟我說在哪裡，我自己去就好了。”

林施微緩了一會兒，将裹臉的布拆開，把口鼻也盡數裹了進去，“沒事了，那地方偏僻，你自己不一定能找得到。”

她沒有轉頭，裹好臉以後繼續往前走，剛走兩步，肩膀上多了一件衣服，是暨白的窄長袖花短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外面還有些冷，”暨白上前走在了她的旁邊，笑着替她攏了攏，“多穿件衣服會好些。”

兩人并肩子走到象冢旁邊，獨屬于暨白的味道和溫度包裹着她，讓她一直泛癢的嗓子眼也熨帖許多。

“這裡竟然有一個象冢。”暨白驚喜地看着林施微，“真是多謝你，這裡面的象骨我都會照價給你。以後再遇到好東西，也不會虧待了你。”

“天還有些涼，我送你回去吧。”暨白喜滋滋的表情從象冢轉移到林施微身上時，微滞了一下，低軟了聲音說道，“還有，另一個‘暨白’欠了你多少錢，我替他給你補上。”

林施微微微颔首，随便說了一個數字。

兩人安靜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林施微幾次想把裹在臉上的布取下，卻又害怕看到暨白恐懼、驚訝甚至同情的眼神。若是暨白這張臉上真的出現這種表情，恐怕她會一直記在心裡，哪怕再過幾個輪回，依然不會忘掉。

人真的沒必要去考驗另一個人的人性。倘若自己先與暨白認識後才有了燒傷，她有把握暨白不會露出什麼讓她傷心的表情，隻是如今自己于他隻是個陌生人，一個人見到一個被燒傷的陌生人，怎麼不會産生一絲一毫的異樣呢？

但就這一絲一毫的異樣，若是暨白做出的，她無法接受。

回到家中，暨白給了她一大袋子錢貝，夠買一頭大象了，似乎是把另一個暨白欠的錢也補上了，才微笑告别，“你回去歇息吧，我也要離開，讓人将象骨取走。”

林施微沒有客套地讓他“進來坐坐”，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初次見到他就調戲他，故意看他害羞的樣子。

走回自己空曠又壓抑的十平米裡，林施微隻覺得從穿到這個身子上以來的精氣神沒了大半，懶洋洋地将自己沉沒在黑暗中，觸碰到暨白剛給的買象骨的錢。

真的有不少呢。

将懸賞撤銷，隻自己一個人，即便不出去打獵，也能生活好幾年了……

.

春天過去後，林施微終于走出地穴，趴在樹上，有時候心情來了射上一箭，有時候單純地看下面的牛羊吃草，或者伸着懶腰舒展身子。

直到看到一隻皮包骨頭的老狼，後腿瘸着，應該是狼群中鬥敗的狼王，正在她下面的草叢裡鑽來鑽去。

林施微見了覺得好笑，伸手摘了旁邊一個桃子扔了下去。

那狼受驚的往後趔趄幾步，擡頭看着林施微沒有下去想要傷害它的意思，試探着嗅了嗅桃子，還真吃了下去。

等它吃完，林施微又給他扔了一個桃，這老狼嫌棄地聞了聞，不吃了，擡頭看着林施微，眼中渴望着，似乎想要她扔些肉食下來。

狼到底是肉食動物，若不是快餓死了，恐怕連桃也不會吃的。

既然不吃桃，林施微就沒有再給它摘了。這狼卻找了個好位置，綠油油的眼睛盯着她。

怎麼，是把她當作獵物了嗎？

林施微不緊不慢地拿出自己的弓箭，對着這隻忘恩負義的狼射了一箭，倒也沒要了它的命，隻是射穿了它那本來就瘸了的後腿。

這狼嗚咽了一聲，踉踉跄跄地夾着尾巴逃跑了。

過了幾日，林施微抓住了幾隻兔子，就地烤了吃。剛烤熟，那隻狼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不遠處蹲坐下來，盯着她手裡的肉。

這狼倒也大膽，又或許餓得實在沒理智了。

今日打的兔子多，又懶得出去賣，林施微便撕下來一些兔肉，用力一扔，散發着香氣的兔肉正好落在那狼跟前。

老狼擡眼看了看她，然後低頭吞了下去，就像成語裡的“狼吞虎咽”一樣，将一整塊肉吞到了肚中，生怕她反悔再将肉搶了去。吃完以後，往前挪了幾步，乖乖坐好，對着林施微的方向大流口水。

“你又不出力，給你一塊就得了。”林施微翻了一個白眼，繼續慢條斯理地吃兔肉。

卻沒想到，到了第二天，林施微帶着打到的狍子路過那裡時，又看到了流口水的老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