嫫在發抖。
林施微緊緊抓住她的手,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即便是上一世,見識過了商王如何将人當作犧牲來祭祀,她也隻是痛恨這個制度,痛恨不将人命當回事的惡行。
如今她們成了有意識、明白事的待宰羔羊。隻要一日是這樣的身份,一日就會面臨着被當作犧牲被獻祭,才知道這種對未知的恐懼,始終盤旋在心頭,會讓人怎樣頭皮發麻。
“你們幾個愣着幹嘛?還不快幹活!”
小胡子見不得她們閑着,吼叫着催促她們這些被吓住的牛馬,林施微和嫫幾人隻能麻木地向前幾日準備好的陶坯走去,小心翼翼地将它們搬到陶窯裡,等到全部搬進去以後,再用黏土将窯洞封上。
有燒火的奴隸盯着火,她們開始制作下一批陶器。
隻有器時不時地盯着窯爐發呆。
火連續不斷地燒了三天,林施微等人将洞開小心砸開,搬出來燒制好的陶器,大部分都燒得不錯,尤其是林施微做的大缸,她完美複刻了記憶中的步驟,呈現出來的大缸也完美地複刻了盛名天下的盤龍城陶缸。
小胡子敲了敲缸壁,發出清脆的聲音,又讓人取來水,見大缸基本上不滲水,滿意地對旁邊一人說:“把這個大缸送到紫荊山青銅作坊裡去,讓他們看看能不能用。”
又林施微說道:“你還不錯,以後好好幹。”
林施微趁機問道:“大人,那我能出去一趟嗎?”
小胡子立刻拉長了臉,擰着眉頭,“怎麼,你還想着逃跑?留你一條命,不讓你做奴隸已經是優待了,竟然還敢跟我讨價還價,你是不是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林施微低下頭,沒給自己找麻煩似的再與他多說。
器看到林施微倒黴,卻沒有像以前一樣落井下石,而是哆哆嗦嗦地看着眼前的瓷器,在小胡子走過來時攥緊了手。
小胡子先看了看表面暗淡無光、薄厚不勻,甚至縮釉的“瓷器”,用手摸了摸,眉頭立刻皺緊,又取來水倒了進去,片刻,拿了把陶拍往上一拍,那瓷器立刻四分五裂了。
小胡子陰鸷地看了器一眼,上前甩他了一巴掌,“你做的是什麼玩意?你自己看看,外面這一層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是瓷器嗎?你這東西連硬陶的隔水都比不過,一般的陶器都比這結實!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器縮着頭,顫抖着聲音求饒:“大人有所不知,即便是我家中,瓷器做成的可能也不大,好幾個窯爐裡才能出一個,大人也知道,瓷器如此精貴,就是因為它難得啊!”
小胡子鼻子噴出一口氣,将嘴邊的胡子吹得一翹一翹的,冷冷地盯了他一會,才說:“那便再給你一次機會,若是不好好做事,就把你殺了祭祀上帝。”
器面如菜色,害怕地不住點頭。
等到小胡子将這一批的陶器檢查了個遍,又定下了各自的去向,器才垂頭喪氣地走到林施微身邊。
林施微手裡還在做大缸的坯子,見他過來,心裡也明白他想問什麼。
果然,器先擠出來一個笑,那猥瑣的笑容此時還帶了些可憐,“你們家以前燒出來過瓷器嗎?”
林施微雖然讨厭他,卻也沒有真的想讓他死,此時也好好回憶了起來。
半晌,跟他說:“确實沒有燒出來過。”
器見她回憶的認真,原以為是有些想法,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答案。
這樣的答案還需要想這麼久嗎,器便以為她因為記仇故意不肯告訴自己,便軟了聲音,“以前是我混蛋,對你多有得罪。還請你看在咱們都是盤龍城人的份上,救救我吧!”
林施微有些無奈,“真的沒有做出來過,倘若做出來過,我們能不做瓷器生意嗎?”
“你耍我?”器立刻惱了起來,給了人希望又讓人絕望比不給人希望還要殘忍,但天地良心,林施微真的沒有耍他。
林施微很誠懇地搖頭,“不過我也會多琢磨琢磨,能幫你還是會幫你的。”
器哼了一聲,“不勞煩你!”
真是個小氣男人。
不過林施微卻不是個小氣的,她一邊忙活自己的事,一邊觀察器。
見他往陶尊上面抹灰水,便問道:“你抹的是什麼?”
“你問這做什麼?”
“我幫你想想辦法啊!咱們從小就做陶,興許想到什麼,就是瓷器的關鍵了呢。”
器悶着聲,似乎不信,“你願意幫我?”
林施微心想,她才不願幫他呢,但是她總覺得,若是瓷器遲遲做不出來,她們這些從南邊過來的人都要跟着倒黴。
“你還有其他好辦法嗎?”
器歎了一口氣,“這是我家的秘法,他們以為我有所保留不肯用心做,卻不知道,我是真的盡力了。聽說以前家中用稻殼當柴火燒硬陶的時候,陶器上有的地方會很光滑,硬度、密度、保水性都格外突出。後來便想到了一個法子,将稻草灰和水調好,塗在陶坯上,果然就能燒出全身光滑的陶器出來。我們便将這種陶器稱為‘瓷’。我一步一步照着家裡的做法,做出來的瓷卻極差,連硬陶都比不上,家中做出來的瓷器即便不成,也沒有這樣差的。這才是我苦惱的地方啊!我是真的沒辦法了,你聽了有什麼想法沒?”
稻草灰?
她隻知道稭稈焚燒能肥田,好像還能做肥皂?再多就想不起來了。
不過分析來看,既然這玩意以前能做出來瓷器,想必瓷器就是這樣生産出來的,可能稻草灰和陶土在高溫下發生了什麼化學反應,然後形成了瓷器表面的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