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也笑着跟他解釋,木栖并不會跟帝堯派來的人結親,他看中的妹婿自始至終都是他暨白。
他以為,他很幸運,一切都還不晚。
回去以後,他将這些年的積蓄都整理出來,準備拿給壬女看,希望壬女能答應他。
隻是從那天晚上起,他就再也沒見到木栖。
他一開始隻以為木栖是生他的氣,與他在玩鬧。
木栖也的确該生氣,先前的他就像個刺猬,對她說了很多過分的話,後來想想,木栖給過他很多機會,但凡他有一次說了好話,木栖定然開心的與他和好了。
他們必定還如以前那樣時時刻刻黏在一起,而不會……
在虞地,把木栖弄丢了。
沒日沒夜地找了七天,找遍了虞地的每一個角落,遊盡虞地的每一片湖,下到虞地每一個坑,他終于接受了一個事實:木栖失蹤了。
他回了東夷,從諸馮找到壽丘,又回到虞地,木栖都沒有出現。
想起木栖失蹤的那日,辛也離開了虞地,他去了平陽,找到辛,跟蹤他半年,也沒有木栖的痕迹。
他又去了幽陵,甚至到了北荻,又折回南方去了三苗,卻始終找不到木栖的蹤影。
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回到虞地,去看看木栖回來了沒有,漸漸地,所有人都放棄了,瞽叟搖着頭歎氣,重華勸他忘了木栖,敤首畫了她的畫像,用她的衣服做了衣冠冢,被暨白用手扒開了。
就連壬女也不再成日念叨她的幼女,到底去了哪裡。還會冷冷對他說:“如果有朝一日木栖回來了,我會把木栖嫁給你。”
隻有暨白,還如一個行屍走肉般折磨着自己,因為隻要停下來,那種灼燒心頭的火就會不停地蔓延,隻有出去尋找,才能緩解一二。
整整六年,六個春秋,六次瓜熟蒂落,六回大雁南飛,暨白的頭發,從發端白到了發尾。
木栖仍舊沒有回來。
整個天下的東方之地,他已尋遍,他會往西去,風過有聲,雁過留痕。
他總有一天能找到她。
如果找不到活着的她,也總要見到她的屍體。
然後再也不分離。
往西一點,他釜底遊魂般遊蕩着北上,走到了一座石頭城,擡眼一看,城牆上有一人,梳了兩個麻花辮,額前戴了一串綠松石,此時正和一個年輕人說着什麼。
暨白呼吸急促了一瞬,喉頭滾動,仿佛空氣中彌漫着難以言喻的緊張與期待。
暨白貪婪地盯着她的面容,視線一寸寸描過她的眉毛、眼睛、鼻子,落在她的嘴唇上。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強烈,那人終于往他這邊看了過來,落在他身上時眼睛瞬間瞪圓,嘴唇也蠕動着,似乎在說些什麼。
看到她的反應,暨白想對她露出一個笑容,卻因忘了如何去笑,嘴角有些僵硬,但是眼睛卻眯了起來,将眼中氤氲的水汽擠落下去,一種欣喜、慶幸、疲憊、解脫交織在一起,湧上心頭,終于找到你了,我的木栖。
石峁城中,論起基建,林施微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故而文命常向她請教。似乎知道她缺錢,文命總會時不時地給她點值錢的東西,當做教資。
看在這些錢的份上,林施微也會傾盡自己所學,有時候還會把他帶到現場,手把手演示。
不過這學生也是聰明的緊,很多時候,她還未點到,他就已經能自己想到了。
所以這學費來得不要太容易。
這一日,林施微正教給他怎麼依山造勢時,頭下意識地擡起,卻看到一個白發青年,清秀的眉眼,此時正用一種滄桑至極的表情看着自己。
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
是暨白。
“暨白……”
林施微來不及和文命解釋什麼,便飛奔下去,藏于牆的玉、各種雕刻的神面、人面、神獸、符号、獅、虎、鷹、豬、羊、牛……在她眼前飛速掠過,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腳下旋轉。
直到城牆下,确認了是她的暨白。
站到暨白面前,林施微捧起他蒼白的臉,白色的發,白色的唇,“暨白……”
她嘴唇嗫嚅着,想問他許多問題,卻一時不知該從何問起。
她想知道,他的臉色為何這樣差。
他的頭發怎麼白了?
他又如何找到這裡?
他怎麼沒有騎馬?
他……這些年過得如何?
卻盡數淹沒在他緊緊的懷抱中。
林施微摸着他的後背,卻感受到原先緊實的肌肉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節一節凸起的骨頭。
整個人像是在風中行走的紙片,再用些力就會消失不見。
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像是穿了上百年的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