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鸾能先回家,李小婷可不能,她又不是可以放半天假的學生,還有一些工作沒做完,隻好先把手頭上的事情給忙活了。好在她平時還算勤快,手上壓着的事不多,等寫完了最後的培訓記錄,學校裡的老師們也都走了七七八八了,整個學校變得冷清了不少。李小婷看了看窗外,太陽掉下去很快,她也不太想繼續在學校裡頭多待。難得六一早下班一回,她想路上買點兒熟菜回家放松放松。
她走出辦公室門,看到樓道口旁邊落了個布口袋,那是單鸾拿來裝課本的袋子。小孩大概是太興奮了,興沖沖地就捧着那個蛋糕跑了回去,連袋子落下了都沒注意。
李小婷想了想,生出了點兒私心。她刻闆地認為單鸾那個漂亮媽大概率不怎麼會照顧小孩兒情緒,估計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六一兒童節,單鸾那模樣李小婷估摸着她從前也沒碰上過什麼好日子能慶祝慶祝,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去看看單鸾家裡什麼情況,那個漂亮媽要是不管單鸾,她可以把單鸾接來家裡住一晚,這樣還能跟她吃點兒好的。
李小婷心想:就當安撫安撫自己的良心。
李小婷認識去單鸾家的路,她注意到單鸾其實比起回家更喜歡待在學校裡,往往要她催促着才肯磨磨蹭蹭地挪回去。有幾回李小婷忙着事沒注意讓孩子留校留得太晚了,她就會順道一路送她回家。李小婷對這邊還有點兒印象,一區後街哪怕在白天也是漆黑一片,無論來這裡多少次還是覺得這個地方讓人渾身發癢。路過的行人埋着的頭恨不能埋到地裡去,面對面走過時你看不到幾張人的面孔,隻是一群行屍走肉匆匆地擦肩,從窗戶裡探出來的眼睛也讓人瘆得慌,黑洞洞的窗戶裡,不知道藏着多少隻眼睛在穿堂風中偷偷呼号,那點無形的瘆人感覺催得她不由得加快腳步。
她沿着印象裡的小路一直走,看到了那個樓底下簡陋的小賣部,還沒等她走上前确認,她猛地聽到二樓上發出“咔啦”的一聲巨響,聲音驚得李小婷促然一擡頭,扭曲的樓房埋在黑色裡面,從外面什麼也看不出來。還沒等李小婷做出判斷,樓上接着又是噼裡啪啦一陣東西掉落的聲音、掙紮和女人的喊叫,男人的低語,走路和碰撞的聲音,間或夾雜着女孩小聲的哭喊,李小婷楞了一下,還沒來及想什麼,手腳就已經先大腦一步做出了動作,她快步奔上二樓。
張建華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張翠昨天晚上打電話回來說過兩天就可以回家,她們談下了一筆大生意,這一回可以陪他和孩子久一些。張友文正在高考的關鍵時刻,張翠知道家中瑣事繁忙,張建華很累,她心裡盤算着自己盡量騰個假出來好歹能幫着分擔家裡的事一些。張建華受良心煎熬久了,寂寞總也會有撫平的一天,電話裡張翠語氣疲憊,連聲調都不自覺地拉得很長。她不想讓家裡擔憂,隻把那些好的一面透露出來,于是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可張建華和她相伴了太多年,對她太過熟悉了,他握着電話沉默了許久。
家裡的洗衣機最近老是發出‘吱—吱—’的噪音,再怎麼辛勤清理的冰箱門把邊也總有除不去的黃色痕迹,家裡的老舊木相框早褪了色,客廳玄關測量小孩身高的刻痕一道蓋過一道,張建華擡起頭來一看,正挂在電話櫃旁邊的黃銅鏡子裡面映照着他,仔細看看,落在鬓邊的一點碎發旁也長出了一點白。
翠姐也老了。張建華想。
當年那個擺着兩條粗亮辮子,眼睛明亮,走路帶着風的姑娘也不複蒼翠了。
在他們相互老去的時間裡,隻有彼此陪在身旁。他們本來應該分擔一樣的疲憊和磋磨,像這個家裡無數個老舊家具一樣慢吞吞卻又勉強地繼續忠實自己的本分,結果到頭來卻隻有他一個人卑鄙地尋求了解脫。
所以張建華對着單悅說:“我以後不會再來這裡了。”
單悅看着他的眼睛裡好像永遠噙着水,她總是低低地望向他,哀求他,他每每望着那雙眼睛,總覺得自己渴求的那些都能在這雙眼睛裡面都能得到滿足,所以他總是難以拒絕。然而老去的時間割破了幻象,他開始隐隐害怕起來,害怕那些卑鄙的心思被曝光後,他手中那點所剩不多的溫情都要被割裂,他害怕那個、彼此不再相互陪伴、沉沒在時間裡的可能,他開始害怕他在那個老舊的家中懷揣着什麼因此而變得格格不入。那種恐懼讓幽遊的女巫法術終于失了效,他不再被那些所渴望的、所安慰的東西迷惑。
單悅瞪大了眼睛,她緊緊抓着張建華的手臂,指甲幾乎嵌入了肉裡,她近乎有些錯愕地擡頭望向張建華:“你說什麼?”
“你到底在說什麼?!”驟然拔高的聲音像是尖嘯,刺得張建華腦袋一痛,他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單悅連忙放緩了聲音,像是蜘蛛一樣張開了自己,慢慢攀了過來,挂在了他的肩膀上,靠在他耳朵旁有些可憐地問他:“是因為......我不好看了嗎?”
她輕輕地呢喃:“你膩了我嗎?”
“......不是,”張建華沒想到單悅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他以為對于單悅而言他大概隻是一個稍微大方一些的客人,頂多會有些遺憾,說一些不痛不癢的場面話就能心照不宣地把這見不得光的關系斷在黑夜裡。
不等張建華說點什麼,他又聽到單悅問:“難道是你老婆要回來了?”
她像是閑聊中偶然提起一點無關緊要的事的語氣,不知為什麼張建華卻覺得有些冷,單悅從沒在他面前表現過這樣的一面。
“嗯。”張建華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哎呀,”單悅笑了起來:“那沒關系的呀?”
她說:“你老婆不是做生意的嘛?生意人多忙,她能在家裡多久呀?一天?兩天?一個月?沒過多久她又會走了,到時候,你怎麼辦呢?”
單悅把臉頰靠在張建華的肩膀上,兩個人靠坐在床邊,像一對依偎着的鴛鴦。她臉頰的溫度沾染了一點襯衫,在輕薄的布料底下長長吐出一口氣:“她那麼忙,什麼也不知道,她不會發現的,我們什麼關系也沒有。你隻要......”她眼波流轉,語氣輕輕,“......你隻要寂寞的時候再來到這裡就好了。”
她像是誘惑或是懇求一樣的語氣,告訴他他不用負責,沒有負擔,隻需要在寂寞的時候消遣寂寞就可以了。人非聖賢,七情六欲蠱惑腦袋,誰能無過呢?很多人都吃這一套,熱衷于放過自己。在美色的加持下,她知道大多人都會鬼迷心竅跟着她走。可不知道是是她這句話的哪裡刺中了張建華,他推開了單悅的腦袋,突然一下站了起來,扳正對面人的身體,他說:“不是的,是我不想了。”
窗外的風吹冷了女人的眼睛,她沒有骨頭,無時無刻不需要依靠,張建華推拒,她偏要勉強。她順勢把腦袋搭在了張建華扶正她的手臂上,她從他手上睨着眼睛問:“為什麼?”單悅看着張建華的眼睛,帶着一點抓住獵物前的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