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敏恍恍惚惚感覺到有人在拖着自己往前走,而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已。
多年來刀尖舔血的經驗使得她的警惕心一直保持到看見春姨的那個瞬間,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緊盯着對方的雙眸。
春姨費盡全力将木楞着自己從床上拉起來,嘴裡喋喋不休:“斯敏,快,你清醒一下,這個地方我們不能再待了,今晚就走!”
随即她就看到了傅斯敏眼神中的震驚與疑惑,紅紅的眼眶裡似乎藏着寶藏。
春姨用力一推17歲的傅斯敏的身體,罕見地生氣:“你這孩子愣什麼啊,還不快點動起來!”
“瑪妮呢?!她怎麼還不回家,我們不可以抛下她就跑!”傅斯敏身不由己地吼出與十一年前一樣的話,“到底發生什麼了啊,大半夜就急匆匆說要搬家,才給了房東租金,那麼多錢你就想它打水漂了啊。”
17歲的傅斯敏抖機靈地湊上前,笑問:“春姨,該不會你欠了高利貸還不上了吧?!沒事的,債主要是來了我把他們都打跑就行了。”
寶藏先一步從眼眶裡逃出來,斷線般砸向虛空,又被夢境掩藏埋沒。
春姨皺着眉,于心不忍:“斯敏,你先别問這麼多,聽話跟我走。”
“我不走!你們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合着你們是不是就根本沒把我當家人!瑪妮呢?一晚上沒見到她,她必須和我們一塊走!”
春姨偏頭避開傅斯敏的目光:“瑪妮她……”
這時樓下的火把的光亮與人群的喧鬧才被傅斯敏發現,她意識到什麼,扭頭就沖出房門。
筒子樓逼仄擁擠的環境與記憶中的别無二緻,洗好的衣物懸挂着向下滴水,2012年的緬甸山區貧窮不堪,白熾燈的普及率都相對較低,走廊漆黑不已。
傅斯敏奔跑的同時不知道弄翻了多少障礙物,嬰兒尖銳的哭鬧聲就在耳邊,引來一片緬甸大罵。
如今28歲的傅斯敏的意識在痛苦地喊:不要過去,不要過去。
過去與過去都代表着一場梅雨。
傅斯敏從出生起就在因喀斯特地貌而缺水的西南地區,隻能從高中的地理書裡知道長江中下遊地區每到六月都會迎來一場綿延到七月的淅瀝小雨,是鋒面雨帶滞留在江南地區的結果。
痛苦就像是梅雨,久到難捱的濕潤不過是為腐爛做的鋪墊。
小小的身軀強撥開人群,傅斯敏擠到最内圈,迎着溫暖的火光,用緬語喊着瑪妮的名字。
下一秒她就看到——瑪妮被捆着簡易的十字架上,腳邊圍着一圈的柴火,許多人圍觀,許多人議論,有人在旁邊宣布她的罪行。
瑪妮一眼就瞧見了傅斯敏,原本早就哭到幹涸、紅腫的雙眼倏地又迸發出最後一股清泉,将臉上劣質的胭脂水粉模糊成一團。
她早已說不出任何一個能夠被辨别的字來為自己辯解了,一張嘴裡面空蕩蕩一片,與傅斯敏對唇語的默契卻能夠完成最後的交談。
她說:救救我。
罪行宣布,瑪妮蠱惑人心、不守婦道被判為女巫,所有人都在歡呼說好。
傅斯敏欲要沖上前,下一秒就被身後的人用力扯住往後拖,春姨衣服上那股香皂味灌進鼻腔,她尖叫着掙紮,想讓春姨就此放手,但身後人用的力氣反而卻越來越重。
随着朝着她們看來的人越來越多,春姨更是直接捂死了傅斯敏的嘴,血從手掌湧出來都不覺得痛。
“不要!!!”
火舌迅速從下舔舐而上,瞬息之間就掩埋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現在傅斯敏與過去的傅斯敏都是流着淚想着一樣的話——我殺了你們,我一定會殺了你們。
……
一把火,燒得隻剩下一具緊閉雙眼的焦黑軀幹。
夢裡的傅斯敏直到回到了出租屋,春姨給被她吵醒的鄰居賠笑和收拾東西的時候,她都在哭,哭得很痛很痛,痛到她怕,以後隻要想起這個畫面就會短暫瘋掉。
臨出門前,晨曦已經透過門窗的縫隙照耀在狹小的出租屋裡,在地面上畫出一塊塊。
17歲的傅斯敏身高與28歲的傅斯敏身高差不多,春姨卻是個高個子,比起她還要高出半個頭。
隻見春姨微微低下頭,用雙手用力抹去傅斯敏臉上的淚痕,随即将她埋進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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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戈身上那股雪松香水混着洗衣液的香味,在近距離的擁抱下被灌進傅斯敏的鼻腔,外邊天光大亮。
她最喜歡幹的事就是在兩個人睡覺的時候趁着應戈的默許來埋進人家的胸口,應戈故意推她總推不開,然後就會說她是不是隻冬天裡的小貓咪。
傅斯敏就這麼保持着這個姿勢恍惚了五分鐘才在這副身軀裡登錄上自己的意識。
拿過手機,上面顯示早上六點半,宕機的大腦算算時間的話她統共就睡了不到兩個小時。
“怎麼了,咪咪?”應戈被她這一番折騰弄醒了,睡眼惺忪地問。
傅斯敏掀開被子下床穿上拖鞋,聞言低頭抹了把臉:“睡前喝了好多水,被憋醒了,受不了了去上個廁所。”
說罷,還拍了下應戈的屁.股才起身出了卧室。
應戈隔着牆,聽廁所那邊水聲嘩啦啦響,恍惚覺得不真切。不過有着嚴重失去休息的身體,應戈扭頭就在模糊的背景音下睡去。
等到應戈睡夠時手機顯示的時間已經變成了中午十一點半,懷裡旁邊都空蕩蕩,按照她對傅斯敏的了解,傅斯敏是絕對不可能起得比自己還早。
所以傅斯敏是上了個廁所就消失了。
把手機工作群叮當響了一頁的消息浏覽完,應戈才肯從床上起來開始為市局打工的一天。
應戈到客廳發現窗戶和風扇都打開了,初秋的風混着風扇的buff讓她一進來就不禁打了個寒噤。客廳還是睡前的樣子,除了沙發上有掀開的毯子與被清理幹淨的煙灰缸意外。
這會熱水燒開時燒水壺咔哒一聲響又吸引她朝着水吧看去。
傅斯敏穿着她的“方便”套裝站在旁邊泡茶,滿頭黑發被她用抓夾挽成了慵懶的高馬尾。
剛起床應戈的聲音還混着啞,問:“咪咪今天降溫了為什麼還要開電風扇,你穿這麼少不冷嗎?”
說完就回頭去卧室衣櫃裡翻找外套。
卧室的衣櫃被分成了一半,六開門的分了三門給傅斯敏,但兩個女生住在一起東西終究是多,于是應戈又另外買了不鏽鋼衣架放在床腳來挂衣服。
另一半清一色的黑灰色系,不用猜都知道是傅斯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