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尋是個相當聰明的人。

他隻要抓到一點線索就能順藤摸瓜，在極短的時間内得出真相，所以蕭長宣經常拒絕回答他的問題，也不常對他解釋，時常模棱兩可地糊弄他。

好在樓尋脾氣不好，也沒什麼刨根問底的習慣，隻要察覺到蕭長宣不想回答，往往不輕不重地惱火一陣，就不清不楚地過去了。

但不刨根問底，不代表不好奇，對于實在想知道的事情，這仿生人會變得像兔子般狡詐，悄無聲息地搜集所有碎片信息，然後用直覺彙總，猜出一個最有傾向性的答案，然後——

詐他。

比如現在。

【你知道帝都天重是什麼嗎？】

餘慎在前方跟他們介紹凡人教，蕭長宣沒有回頭，樓尋隻在神識裡聽見了他無奈的回答。

不知道。

隻是根據前面幾個北方世家跟蕭長宣的交談，樓尋覺得他們提到的“帝都天重”大概率是個人。

【臨沂蕭氏的嫡系子弟，有個叫帝都天重的。】反正在詐蕭長宣，樓尋大膽假設，【是你嗎？】

【怎麼會是我？】蕭長宣道。

方一出口，蕭長宣就暗道不好——他否認得太快了。

他跟樓尋已經朝夕相處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就像他對樓尋的小習慣了如指掌一般，樓尋對他某些習慣也如數家珍。

正常情況下，他應該先忽悠樓尋兩句，把人鬧得失去耐心，再賤兮兮地給出答案。

果然，樓尋聽見回答，直接斷言:【就是你。】

蕭長宣嘗試找補，【……你要這麼說，本尊也沒辦法。】

【得了吧，】樓尋嫌棄道，【若是有心隐瞞，一開始也不必來當這世家公子，裝什麼裝。】

【……這都是為了誰?】趁着餘慎沒注意，蕭長宣回頭看了樓尋一眼，【說話好聽點吧，小祖宗。】

樓尋下意識想反駁，但看着蕭長宣颀長的背影，須臾後，他還是把話咽回了肚子裡，平緩了語氣重新問道：【所以，帝都天重和臨沂蕭氏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後來又變成這副樣子?】

神識裡沒有回應，樓尋微微抿唇，又擡手扯蕭長宣衣袖，【不要裝死。】

過往身份都透了個底朝天，其他還有什麼必要隐瞞？

蕭長宣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發覺自己真是拿樓尋一點辦法都沒有——這無情的仿生人。

身份透露跟坦誠過往是一回事嗎？

明明都說過自己不願意舊事重提，猜到他過去不應該将心比心地體諒他，等他願意說時再說嗎？

這麼單刀直入……真是絲毫不考慮他心情。

蕭長宣想着又回頭瞥了樓尋一眼，還順帶掃了眼他扯着自己袖角的指尖。

“……”

兩截指頭還怪白的。

算了。蕭長宣想，看在他扯自己衣角的份上，不跟他計較。

【蕭長宣？】

見人許久不說話，樓尋在神識裡又問了一聲，這次也像石沉大海，沒有回音。

樓尋放下了手，正當他以為又像以往一樣得不到回答時，蕭長宣的聲音傳進耳畔。

【兩百年前，凡間世家還不是青山謝氏一家獨大，是個天下英傑并舉的好時候。】

樓尋一怔。

【中原出名的是青山謝氏，南方是萬象徐氏，北方就是臨沂蕭氏。】

蕭長宣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仿佛說出口的事情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當時的北方世家比起其他勢力，人才凋敝，長受欺辱，直到臨沂蕭氏出了一位公子。那公子在他那年的升仙大典占盡風頭，九重帝都之下，白玉天台之上，萬神賜稱天重，于是舉世尊稱帝都天重公子。他把北方世家帶入最輝煌的時候，奠定了蕭氏在北方的地位，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成功通過升仙台，一舉成神，結果沒有，死了。】

【後來就是蕭氏沒落，北方世家跟着沒落，現在幾乎都聽不到什麼消息，民間也很少記載。】蕭長宣回頭，【就這些。】

【……】樓尋看着他，目光複雜，【死了？】

蕭長宣沖他輕笑，沒有解釋，隻輕聲重複:【就這些。】

樓尋想說些什麼，蕭長宣卻又轉過身。恰在這時，餘慎也帶他們來到了一處龍飾大門前，雕金長龍栩栩如生，龍首盤踞在門環處，門兩側站着兩個帶着狐狸面具的黑衣女侍。

“公子，這裡就是凡人教最重要的交易場所——靈閣，從事靈根交易。”

靈根二字入耳，樓尋注意力被抓了回去。隻見餘慎将手掌放在龍首門環處，龍首眼珠亮起瑩潤藍光，通過了身份驗證。随後，站在左側的黑衣女侍朝他們福身，上前一步為他們推開了大門。

冰涼霧氣從漸開的門縫裡滲出，繞過身側時泛出一股潮濕而血腥的味道，像樓尋在民間聞過的屠宰場。

靈閣裡燈線昏沉，餘慎先一步走進去，“這裡的靈根交易是周期性，半年一期，這一期已經臨近末尾，所以賓客稀少——公子請進。”

餘慎朝裡伸手，蕭長宣也沒客氣，樓尋跟在他身後，看清内部裝潢的瞬間便屏住了呼吸。

迎面而來的是無數縱深排列的長廊高架，像是一個巨型藏書閣，隻不過架子上不是古籍，全是泛着藍光的冷藏罐。

至于冷藏罐内的東西是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這……】

樓尋已經不敢去數，他神情凝重地看向蕭長宣，蕭長宣卻已經走入了罐架深處。

“蕭……公子。”樓尋急忙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