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茘跟着她進去,少女的閨房被精心布置過,桌上插着幾株初綻的茉莉,透着淡淡的花香,桌邊是淺綠的紗窗,此刻被她關上了,連透進房間的陽光都柔和了不少。
知春被她用雙手攏了一路,此刻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眼前的木桌上,倒也不鬧騰,好像知道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芍茘就這樣看着她偷偷地養着知春,看着知春的傷一點點地好起來,院外的茉莉漸漸葳蕤,下了一場雨後,芍茘看見了張湘月口中的爹爹。
那是個古闆的人,他的突然造訪,讓張湘月有些措不及防,屋裡的鳥來不及被藏起來,就這樣明晃晃地暴露在張老爺的眼中。
“月兒,爹爹跟你說過什麼?”
他鄒起眉頭,眉間的皺紋甚至能夾死蒼蠅。
張湘月心虛地把手背到身後,對着他撒嬌。
“爹爹,我隻是看它受傷了,想救救它……”
張老爺并不贊同女兒的做法,他就隻有這麼一個女兒,自幼失去了母親,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先天不足,并不能讓她如尋常人家的孩子健康,甚至哪怕是很小的一場風寒,都能讓她病若遊絲。
所以這些鳥啊獸啊之類的動物,在張家,從來都是禁養的。
“我看它如今也好了,就放生了吧。”
說到底,張老爺雖然古闆,但愛女之心還是讓他不忍對着女兒那雙充滿希望的眼睛說出重話。
張湘月也知道父親的用意,雖然不舍,但也沒法,隻能答應下來。但她提了個要求,希望能出門一趟去放生。
“不行。”
張老爺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女兒這個提議,不再看湘月的眼睛,那雙眼睛像極了她的母親,求人的時候時候總是水汪汪的,但是不行就是不行。
父親的話沒有給她留任何餘地,不行就是不行,張湘月一早就該知道,就像牆外的人在踏青歌唱,她也想去,她也想去看看牆外的世界,但不行,院子裡的所有人都在為了她的安全在提心吊膽,她不能如此任性。
怪就怪她生來便體弱多病。
張湘月的頭垂下去,張老爺想伸手摸摸女兒的腦袋,手快碰到頭發的時候,又歎了口氣,轉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就在院子裡放生吧。”
張湘月擡頭,隻看到了父親遠去的背影。
她站在門口愣了很久,眼角落下一滴淺淺的淚來,知春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悲傷,從紗窗旁飛到她面前。
知春撲騰着翅膀,又怕弄傷她,于是隻能圍在她腳邊轉圈。
芍茘看着她,少女仰了仰頭,抹去眼角的淚,而後半蹲下來,朝知春伸出手,知春輕輕地爬上她的指尖,最後蜷縮進她有些冰涼的掌心。
一如初見,藍色的鳥被她攏在手心,隻不過不用像來時一般遮遮掩掩,知春終于可以被她光明正大地帶出房間。
院子中的茉莉就要開謝了,自由的代價是分離,張湘月從救下它的那一瞬間,就已預見了結局。
“走吧,知春。”
少女張開雙手,知春歪着腦袋看她,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他卻隻看到了悲傷。
他是妖啊,不過是被她救了,怎麼要自由了,卻不敢看她的那雙眼睛。
似乎看出了鳥兒的猶豫不決,張湘月雙手托着它,把它放在院子中的茉莉花叢上,她最初救下它的地方。
“走吧,知春,如果有緣的話,明年茉莉花開時,我們再見吧。”
張湘月離開了,鳥兒的心卻被那雙手留在了原地。
知春在那裡停了很久,張家的夥計怕自家小姐心軟,把它又抱回來,于是拿着棍子小心得将它驅逐。
張家不是屬于它的天空,身為局外人的芍茘看得清楚明白,可是妖怪不明白,鳥兒不明白,知春也不明白。
張湘月記憶中的日子過得飛快,幾乎每一天都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斷地重複,單調又枯燥的日子,甚至連芍茘這個旁觀者都覺得無法忍受,而就是這樣的日子,她忍了已經快有十七年。
院子中的茉莉又開了,飛走的鳥兒沒有再來,張湘月甚至覺得那段日子隻是一場夢,夢醒了,便不會再有。
可是上天似乎不同意她的觀點,同樣的院子,茉莉花香濃得她有些失眠,丫鬟在她身邊睡得極沉,完全沒有發現她起身。
張湘月推開了窗,明亮如水的月色瞬間就湧入了沒有燭火的房間,沖散了房間的黑暗。
她坐在窗旁的桌子上,用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芍茘跟着她的視線瞧過去,什麼都沒有,那裡隻一堵高大的圍牆。
突然,有道身影翻上了圍牆,那白色的影子在月光下如此惹眼,芍茘幾乎一眼便看到了他,張湘月也是,可是她并沒有任何尖叫,隻是有些害怕,很快,好奇心就蓋過了所有。
她從未見過這堵牆外的世界,因此今夜翻越這堵牆的人,激起了她強烈的好奇心。
她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站起身來,推開門,走到院子中央,月光将她的身影籠罩成一團,芍茘覺得她膽子太大,又或者說太單純。
她似乎完全不考慮來人會是盜花賊或者登徒子的可能,少女隻是站在那,等待那個翻牆的人跳下來,與她對視。
命運似乎聽到了她的心聲,那人跳了下來,跳得很潇灑,轉頭與她對視上,卻絲毫沒有任何被抓包的窘迫與慌張。
他朝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唇邊的梨渦在跟她對視的瞬間又深了幾分,似乎她便是他翻牆的原因。
“你是誰?”
空曠的院子裡,少女終于開口,既害怕又好奇。
“知春。”
少年的聲音跟芍茘的心聲重疊,少年容貌的知春,沒有芍茘後來看到的樣子,此刻的他面容青澀,連跟少女說話都羞赧地摸了摸腦袋。
命運還是把他們帶到一起,月光下的相遇,是知春一個人處心積慮的重逢。
是妖怪認清自己的心後,獨自來奔赴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