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襄鼻孔裡輕輕嗯了一聲，環視一周，看到上首空着的藥碗，自然也看到了藥匣子旁的時婧，視線在她臉上頓了頓，沒說什麼。趙岚将謝襄引至自己下首落座，又吩咐下人看茶。

時婧将針囊慢慢卷起，知道趙岚這下不到天明是歇息不了了。

按着輩分，趙岚合該叫謝襄一聲表舅父，又因為謝襄身為大燕國三大國公之首，趙岚雖貴為皇子，卻也十分敬重謝襄，赢得敬老尊賢的美名。

謝襄不說話，捧着茶盞浮了浮茶沫子，左列首位的幕僚名曰方文正，是一衆人資曆最老的，此時觑着謝襄的臉色道：“周遊此舉真是昏招！捅了這樣一個大簍子！”他開了個頭，四下的人跟着開始議論。

謝襄道：“方先生覺得應該怎麼應對？”

方文正應道：“周遊乃殿下侍讀，自幼便是殿下的玩伴，若是幹幹淨淨摘了去，自然是最好的，但未免會被人責罵無情無義；若是因着情分向天子說情，又恐招緻猜疑，有包庇之嫌......此事難辦，究竟怎麼做，還得去探聽一下皇上的态度。”

時婧心中哼了一聲：說了等于沒說。

另一幕僚李泉應道：“依學生看，周遊身份特殊，這事還是不好做得太絕。”他說的身份特殊卻不是周遊與趙岚十幾年的過命交情，而是指周遊除了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外，還有另一個身份——禦馬監勇士營都指揮周連之侄。

禦馬監掌禦馬及諸進貢并典牧所關收馬騾之事，統領皇城禁軍，下設四所及勇士營，其中勇士營的地位尚在四衛營之上。禦馬監從天下各衛或虜中逃回男子中選取精壯者，收作勇士，這些人曆經層層選拔，骁勇剽悍，可謂是大燕内廷中的響當當的武職衙門。

有人應道：“李先生所言甚是，眼下天子偏愛秦王，武盛文衰，周連在營中聲望頗高，若能接此事向他賣個人情，日後行事豈不方便？”

他這話說得大膽，一時間沒人接話。時婧更是心頭一驚。

方文正慣是個會和稀泥的，聞言道：“賢弟此言有理，隻是那苦主是若岚公主的人，秦王見自己屬下被冤，又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這人情怕是難賣的很呐！”

謝襄将茶盞放下，茶托發出一陣輕磕，衆人都閉了嘴。

“我方才從大理寺出來，得知孫大郎在兵馬司已改了口供，那孫大郎宴飲的時間與那女子出事的時間有出入，明日孫大郎便會被釋放。”他轉身看向一直沒說話的趙岚，像是能理解對面人心中糾結一樣，道：“差人給周遊妻子傳個話，讓她與那女子談談。”頓了一下，他強調道，“記着，周遊的幾名兒女也要跟着去。隻要她肯改供詞撤案子，多少銀兩都不在話下。”

“周連若是能保，自然是要保的。”堂下小厮忙應着去了。

趙岚擡首，朝謝襄望去，剛想起身。謝襄站了起來，眼神忽地一下變得銳利，“若是保不得......殿下應立即上書陳情，言明此事乃周遊為報私仇臨時起意，教唆他人，緻使孫大郎令牌被盜，将屬下奸污一事嫁禍于孫大郎，後窺見事情有敗露之迹，又命人暗殺孫大郎兄弟。”

“不僅如此，如那女子不肯回心轉意，周家的關系須斷了幹淨，叫禦史遞折子，将他進出賭坊狎妓而遊的事捅出去。”

這些事隻要沒有放到明面上，沒有什麼不良影響，皇帝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但俗話說牆倒衆人推，周家的榮華怕是要到頭了。

幾名門生并不言語，隻跟着颔首。趙岚緩緩靠向背椅，良久方道：“容我想想。”

謝襄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回應，往前欺身道：“殿下！切勿優柔寡斷！先前謝辭封賞一事足以說明陛下有了忌憚猜疑之心，不能為了周遊讓多年來的心血功虧一篑！”

四下幕僚都附和起來，起身作拜。滿堂的人都在勸誡，将趙岚緊緊圍在中間，大有衆星拱辰的架勢，但這顆主星孱弱幼小，若是四周的星辰四散開來，它就會立即變得黯淡無光，變成一顆被遺棄的孤星。

時婧看見趙岚捧起茶盞的指節末端有些泛白，熱氣萦繞上他的眉眼之時，他忽然咳了一聲，唇間多了一抹驚心的血色，而後淡綠色的茶水被染紅，衆人大驚，喊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