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簡腳步一頓,将栽進他膝窩的趙熙拎了出來,“什麼衣裳?”
趙熙踮起腳尖,露出一口貝齒,湊近趙簡的臉,得意小聲道,“就在父王的書房,我悄悄看過好幾次!”
趙簡明白了,他也見過這幅畫的。
那是文華殿的畫師為趙諾與謝欣所作的畫。
新婚之日,賓客滿堂,龍鳳花燭,兩人身穿大紅吉服,解纓結發,許下誓言。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
趙簡矮下身子,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牽起了他的小手。
“别去找你父王了,我教你投壺。”
“嗳!皇叔父有空了?”
“嗯,學不學?”趙簡眉眼的一絲陰霾被風吹散。
“學!”趙熙身上的長命鎖又響了起來。
“當啷——”
“當啷——”
瑤月殿檐牙下的玉片護花鈴在風中輕輕晃動,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
屋檐下一個身影腳步輕快,邁入門檻,穿過正堂内室,一手撩起珠簾,一手将手中的銀盤往馬蹄角花幾上放。
“都辦妥了?”
一輕柔女聲自屏風後響起。
“殿下放心,敬太妃那邊的禮送了過去,回禮也都也清點好記入庫房了。”
蕊心将銀盆中鮮豔花瓣撒入浴池中,又用熱巾帕取了花露,細細拭擦着姜月搭在邊上的修長手臂。
“這花露混了上好的檀香,可以緩解疲勞,是時遇專門在太醫署調制的。”蕊心道。
太醫署賣了姜月一個面子,讓時遇在太醫署領了跑腿打雜的活,至于後頭怎麼樣,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浴房内熱氣蒸騰,白霧缭繞,襲襲香氲。
姜月将烏發虛虛攏到肩側,側臉枕在如玉的小臂上,聞言輕輕嗯了一聲,尾調拉長而慵懶,微微上挑的眼尾帶了一抹魅惑的紅暈,像一隻餍足的狐狸,枕着細碎的日光,卧在青蔥草地上懶洋洋地眯長了眸子,聽到腳步聲後輕抖了抖耳尖,喃喃發出呓語。
在熱水中泡了半個時辰,姜月方才滿足地發出一聲喟歎,睜開的眸子也有了生氣:“水田衣是你們倆辛苦趕制的,你和巧心到庫房去,看看有無喜歡的玩意,盡管挑去。”
蕊心笑道:“辦法和圖案都是殿下想出來了,我們不過是動動手罷了,哪還......”
“真的嗎真的嗎!”巧心從屏風後探出了頭來,左食指點着右食指,“怪不好意思的。”
姜月穿好衣裳,笑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看巧心暗自激動得模樣,不由好奇:“你看上什麼東西了?”
“她呀,從下午看到那隻袖珍香球就兩眼放光。”蕊心搖頭說道。
姜月想起來了,是那個花鳥紋挂鍊銀香球,镂空球面外繞以葡萄忍冬組成的石榴花,瑞鳥銜枝在花間翻飛,不論熏球如何轉動,盛放香料的小盂都不會傾倒,可謂制作精美,小巧玲珑。
“那我幫蕊心也挑一個!”巧心撒丫子跑了出去。
姜月笑着,望着殿門外三兩人影綽綽,心中了然,朝蕊心點了點頭。
一名女官領着十餘名宮人走進殿内,道:“這是皇後娘娘為瑤月殿調撥的宮人,殿下可挑出順眼的留下服侍。”
姜月一一問了姓名,随意點了幾個,蕊心在一側給她們講了規矩。
等一衆人等走後,又有腳步聲從側殿偏門響起。
“殿下!”方才那名女官快步走到姜月面前,撲通一聲跪下了,雙眼通紅,拜了三拜,倒伏在地上的脊背顫抖不已,“謝殿下為祝家報仇雪恨!我替祝家一家七口跪謝殿下!祝柔這條命就是殿下的,願為殿下肝腦塗地、赴湯蹈火!”
姜月曾在軍中待過一段時間,與一位喚作祝志岩的軍士交情甚好。祝志岩殺敵勇猛,被鞑靼記仇,一家七口皆未能幸免,僅有一位護院女兒留得一口氣在。姜月重回人世時悲劇已然發生,她憑着記憶找到那遊寇的出沒點,将二十六顆蠻子頭顱送到祝家墳頭,以慰祝家一家在天之靈。
姜月看着酷似祝志岩的祝柔,想起那夜死在鞑靼刀下的一家七口,不由輕歎道,“隻可惜,我還是晚到了。”
祝柔正是祝志岩的胞妹,在水患中與家人失散。祝志岩當上守衛軍後利用手上的人脈,才得知祝柔流落到大燕後被人收養了。兩兄妹還未來得及相認,祝家就遭遇了橫禍。
而這些,都是從那位幸存下來的護院女兒口中得知的。
姜月攙起祝柔,隻覺得祝柔寬大衣袖下的手臂薄得像一張紙,心中一片酸楚,放輕了聲音安慰道:“你有今日的造化,也是對家人的一份慰藉。”
祝柔如今正是尚宮局擔任尚宮一職。姜月知道,能在官情紙薄、勾心鬥角的後宮中憑一己之力走到這個位置的人,性情能力都不需要懷疑。
祝柔落了座,蕊心給她奉上熱茶。
祝柔擦淨眼眶的熱淚,喝了一口茶後已經平複好心情,與姜月細細分說這宮中的人物。
“殿下是覺得,秦王與皇太後之間曾有過嫌隙?”祝柔凝神細想,“奴進宮後不久,秦王正準備跟着車騎将軍秦勇出征,此後便很少回京,但每次回京都會去慈甯宮請安,節氣裡也未曾短缺過問候禮品,倒是未聽說過兩人何時有過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