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實行夏學期制後,六月就好像成為了讓人迷茫的時節。這不是,小明被芝士叫走後,曹先生緊接着走進來,眼睛裡帶着一臉迷茫的眼色。我都抽完一支煙了,這半老頭還是沒開口說要說什麼,我隻好主動推薦問:“梅菜扣肉怎麼樣?”
“可以。”
我年輕時曾在這個時節于紹興住過幾天,趁着梅雨季來臨的前幾天,每家每戶都會曬梅幹菜,最讓人覺得神奇之處在于就算是大家都住進了樓房的現代,小區裡隻要有片空地就會有人曬梅幹菜,整個城市的空氣裡都是一股梅幹菜的味道。梅幹菜扣肉算是用梅幹菜為原料最常見的一種做法了,甚至一想到梅幹菜就會想到拿來扣肉。
選用肥瘦相間五花肉先白煮,我因為開店所以有現成準備好的白肉。鎖油後混入調配好的醬料,紹興黃酒自然是我們國家做肉菜都離不開的,然後蓋上梅幹菜。最正宗的梅幹菜自然是芥菜做的,但其實在江南一帶拿來做梅幹菜的材料有不少,雪菜,蘿蔔,油菜。我今天在采購的時候買到了少見的包心菜梅幹菜,雖然不如芥菜正統,但包心菜做得梅幹菜更清脆更清爽,個人覺得對大魚大肉的現代人來說更合口味。
隔水蒸後,所謂的扣肉便是最後一道扣碗的工序。扣入碗中後原本壓在肉下的梅幹菜成為了配角,肥瘦相間的嫩肉由碗底變成了主角,鮮亮的顔色在磁盤上格外誘人。
這也是一道再常見不過的家常菜,甜鹹的口味既能補充這個季節悶熱流失的鹽分,又能開胃讓人吃下兩碗飯,曹先生便是這樣。用湯汁淋入白飯後一口氣就舀進了嘴裡,我趕緊送上一杯水怕他噎着。
他喝完水後歎了一口氣,我似乎是知道了他的答案,于是說:“不是你想要的口味嗎?”
“來這裡前,本來是想吃煎帶魚的。”
“哦,那你沒點是對的。現在是禁漁期,隻有冷凍的外地帶魚。”
“來這裡聞到鹵肉的香味後,又想吃鹵肉飯。”
“這倒是還有一大鍋。”畢竟鹵水是小餐館常備的嘛。
“不過這梅菜扣肉确實也是不錯。”
今天生意不錯,白肉隻剩了這一塊,注定得再準備一鍋,不賣給你就不能準備新的了。我當然沒把這小心思說出口,隻是拿出煙來說:“今天也在家裡呆了一天沒出門嗎?”
沉默是他的回答。
曹先生今年剛退休,他那個年代的大學生不用說是高級人才。和大多數人一樣,順水推舟地進入了企業成了幹部,企業改制後成為了高管,趕不上年輕人的腳步後又從一線退下做了幾年後勤閑職,然後在今年終于正式退休了。和大多數人又不一樣,曹先生沒有像那個年代的人一樣,到了年紀後順水推舟地相親結婚,自然也沒有生子,甚至連正兒八經的戀愛都沒有談過。而今的他孑然一身,不像同齡人那樣正好無縫銜接接班帶孫子。連班都不用上後他整日就在家裡看看電視睡睡覺。不規律的生活也讓他患上了失眠,最近來這裡也逐漸頻繁。
這陣他來這裡也嘗試了不少的事,畢竟我這店也上年紀了,店裡的退休前輩還真是不少,他們也給曹先生推薦了不少退休後可以幹的事。去公園下棋跳舞之類的事對我們這輩人來說果然還是還不夠老,趁着還走得動去外面旅遊看看世界怎麼樣?曹先生也算是知識分子,賣保健品的老年團自然不适合他,所謂的旅行團也算是走馬觀花白浪費錢,可要是時興的自由行,他在酒店裡睡了一晚不知道該去哪兒後就回來了。
既然他是知識分子,那活到老學到老也沒錯。他聽建議去了書店看看,最近的書還真是不少,放在堆頭上主推的是各種東拼西湊的成功學,特價區是不用支付版稅的各種古典名著,人最多的是各類教輔應試題,小小的專業書籍區,大多都已經被時代淘汰不如上網搜索來的方便,可要開拓新的領域要從基礎打起不說,他也沒什麼感興趣的科目。
那陶冶情操發展下興趣愛好怎麼樣?插花?這種事怎麼适合他一個大男人?繪畫書法倒是不錯,買了不少文化用品來瞎畫了一陣,終于明白了自己年輕時為什麼沒有去讀工科,他的手要是足夠靈巧,早就做光榮的技術工人了。
他擡起眼皮來盯着我看了半晌後說:“其實我本來就沒想要做什麼。”
啊?
“隻是身邊人看到我覺得無聊而已。我不像年輕人,幸運生活在一個工作就能有錢賺的好時代,所以被人推着過完這輩子也沒有什麼大關系。年輕的時候是佃農子女,理所當然地就有書讀,讓我讀書就讀書呗。等讀高中時早就恢複了高考,讓我考就考呗。一不小心考上了大學,那時候大學還免費,讓我讀就讀呗。雖然那時候開始自由擇業,但大學生還是包分配的幹部,理所應當地進廠裡當了幹部。說實話離開了書本上那一套,我并不是基層做上來的并沒什麼實踐經驗,但領導們重視大學生,提拔我就提拔呗。再後來市場越來越開放,競争也越來越激烈,更能适應市場的年輕人們一步步上來了,礙于我是老領導不能随便辭退,讓我退到冷宮就退呗。隻要有一份薪水夠我生活,房子也早就分配了,我也沒什麼大的開銷。一輩子就這麼過完了。”
“既然這樣,還年輕的時候你這條件一定有不少人為你張羅相親的事吧?為什麼不也理所應當地結婚生子了?現在理所應當做了爺爺後,也能理所應當地帶下孫子。”
“我父母是農村人,以前農村窮,他們不希望我再回農村去,城裡也沒什麼人脈,希望我能留在城市所以就沒打算給我介紹老家的姑娘。單位裡的人倒是也給我介紹過幾次相親,但交往了幾個後,女孩子都覺得我不主動,約了一兩次後就沒有下文了。”
“這倒是像曹先生的風格呢。畢竟結婚這種事不像是考試職稱什麼的,時間到了就到考場上走一回。”老金喝了口酒說,“不過這麼說來……你還是個老小夥子?一次女人的味道都沒嘗過嗎?”
少年郎會因為有過經驗而害羞,對這個歲數的人來說沒經驗才是件令人害羞的事,曹先生的沉默代表了他要說的答案。
“哇!瞧你這日子過的!那還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呢!吃喝嫖賭這種事雖然不是啥好事兒,但酒也不喝,煙也不抽,牌也不打,連女人都沒玩過,這種一點樂子都沒有的一輩子你是咋過過來的?”
老金的話音剛落門打開了,夏日冷空調中的南風就像是冬天中的一絲春風一樣。進來的是小壽壽,隻聽到了這一句的他像往常一樣正義淩然地說了一句:“沒玩過女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吧?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你一樣愛物化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