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垂,雨勢漸歇,灰蒙天色撞入沒開燈的酒店房間内。
顔予手中捏着隻破窗器,呆坐在床沿邊,雙目凝望着逐漸散盡的陰雲。
咚咚咚——
驟起的敲門聲打破滿室寂靜,凝滞的空氣總算得以恢複流轉。
顔予猛地回過神來,趕忙擡腿朝房門口去。
短短的幾步路,走得他心緒翻湧不停,胸口起伏明顯。
顔予擰動把手,将門闆拉開了一條縫隙。
走廊壁燈發出橘紅色調的暖光,籠罩其中的懷頌卿臉上挂着微末笑意。
顔予止步于明暗交界處,有些怔愣地盯着眼前仿佛從天而降的人。
“不邀請你的男朋友進去嘛?”懷頌卿沖顔予伸出一隻手,誘哄似地輕晃着。
顔予在卡殼的大腦重新啟動前,指節已經先一步搭上去,攥緊。
他腳步後撤,扯帶着懷頌卿進入屋内,随即又坐回床沿邊。
懷頌卿傾身上前,與顔予鼻尖相蹭,哄道:“開個燈,讓我看看好不好?”
顔予點了點頭,唇齒間逸出一個含混不清的“嗯”。
懷頌卿移到牆邊開了燈,霎時明亮的房間令顔予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片刻後,才複又睜開,細看着回到身側,正試圖掰開他指節的人。
“送一送,手都硌紅了,感覺不到疼嗎?”
懷頌卿将破窗器拿走,輕撫了撫顔予掌心的壓痕,“給你換男朋友的手握着,怎麼樣?”
顔予唇縫抿成一條線,感受到懷頌卿有些偏涼的體溫。他蹙眉為其摩挲着,深陷在回憶中的思緒終于徹底斂回:“很涼,外面冷嗎?”
懷頌卿穿着件絲質的淺色襯衫,肩頭洇濕了一塊。
顔予的視線停駐其上,唇邊梨渦慢慢顯現:“怎麼還淋雨了?王叔訂到房間了嗎?還是說,你等下要走……”
懷頌卿笑笑,很不客氣地把另一隻手也遞上去求溫暖:“沒事,就是下車到賓館門口的一小段路上淋了會兒。王叔沒來,這兩天折騰得他有點累,所以找了個代駕。我不走,明天直接跟你一起回家。”
顔予懵然地聽着懷頌卿有問有答,一時間忘了回應。
懷頌卿于是繼續說:“勤學好問的顔小朋友,還有沒有其他想知道的呀?”
“王叔累,是因為你昨晚回酒莊了,是嗎?”
“看到小蛋糕了啊?好吃嗎?”
顔予點點頭,轉而又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當時看你在忙。”
懷頌卿輕描淡寫,并迅速轉移了話題,“好啦,待會兒再聊吧。你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顔予的情緒已經緩和得差不多了,聞言也遲來地感覺到些許餓意。他看了看床頭櫃上的座機,想着可以叫個客房服務,“你來蘭市前,是不是沒吃晚飯啊?”
懷頌卿微微颔首,但止住了顔予去打電話的動作:“到酒店的時候就在前台點好了,約莫這會兒應該快送來了。”
果不其然,懷頌卿話音剛落,送餐的服務員就上門了。
兩人安靜地吃過晚飯,顔予撂下筷子,定睛瞧着對座的人,有些欲言又止。
懷頌卿察覺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心下了然,不過嘴上卻故意道:“來的時候着急上樓看你,忘了訂房間,我等下得去前台一趟。”
“暴雨天氣,會不會房間緊張啊,可能不好訂吧……”顔予的指尖一下下地刮着餐盤邊緣,搜腸刮肚地找尋靠譜的留人借口。
“對哦,突然想起我好像是問過一嘴,接待員說沒房來着。”
懷頌卿禁不住輕笑出聲,眼光透着揶揄但又莫名缱绻溫柔,“顔予,能留我住一晚嗎?”
顔予方才反應過來,這人分明是看穿了自己,有意逗弄,索性也就不再裝了。他走到床邊坐下,然後故作輕松地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那就勉為其難,讓一半給你好了。”
“多謝男朋友呀,我可以申請睡前沖個澡嗎?”懷頌卿絲毫不覺心虛,仍理直氣壯地得寸進尺,“能不能幫個忙?”
“啊?”顔予佯裝出來的遊刃有餘瞬間捉襟見肘,“要怎麼幫……”
懷頌卿朝向顔予的方位,伸出雙臂:“先扶我起來吧。”
顔予強壓下羞怯,趕忙上前照做。哪知他胳膊剛搭上對方腰際,耳邊就響起了刻意而為的慵懶低音:“放心,男朋友暫時不奢求搓背服務。”
“也不是不行啊,如果你需要的話。”
盡管紅暈正悄然爬上臉頰,且顔予壓根兒沒敢擡頭看人。
但他好歹已經身經幾戰,不至于再像開始的時候,一親密接觸就方寸大亂了,尚有餘力補上一句自賣自誇,“我手藝應該還挺好的。”
懷頌卿微一挑眉,顯然對身邊人的反應甚為滿意。
“哦?這麼厲害!”他用兩指捏着顔予的耳垂揉了揉,語聲裡透出欣喜,“不過今天就還是算了,扶到門口就行。”
本就虛張聲勢的顔予自然也見好就收,不過他倒真的是有點放心不下安全問題:“你自己洗能行嗎?這裡沒有方便手握的設施,地上有水也會變滑,萬一……”
“沒關系,我慢慢來,之前也住過賓館的嘛。”
懷頌卿扶着浴室門框,轉過身,“我是單側髋關節的問題,不算非常嚴重。你回床上歇着吧,無聊的話可以先玩會兒我的手機,在輪椅的儲物袋裡。”
顔予知曉對方向來不願享受太多照顧,隻得點點頭:“嗯,有事就喊我一聲。”
*
大約過了二十幾分鐘,嘩嘩的水流聲戛然而止。
仰靠在床頭的顔予像是得到某種指令,倏地坐直了身體。他指甲無意識地摳着破窗器的表面,眼光從磨砂玻璃上映出的人影上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