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夜雨落得安穩悠然。
纖細雨絲敲打在窗沿上,澆熄晝日裡的燥熱,淅淅瀝瀝催人眠。
頌卿主樓一層的會議室中,顔予正在跟羅毅商量接下來的換桶事宜。
“師兄,我有意把老藤幹紅送去參加明年初的柏林冬季賽。”
顔予将準備好的相關資料擺在羅毅面前,“剛提到的幾種新舊桶搭配比例,還麻煩師兄在品酒過程中逐一嘗試并進行優化。至少保留兩版方案吧,之後出桶時分别灌裝。等三個月瓶陳結束,我們再确定最佳比例。”
“你這是要把兩版方案的決定權交給我,不怕我搞砸?”羅毅翻看完資料,擡起頭問道。
顔予倒了杯茶水遞到對面:“師兄更為了解甯市當地的自然風土,而且老藤幹紅也不僅是酒莊的招牌,它還是你職業生涯的傑作不是嘛?沒有人會比師兄更适合做這個決定。”
“從前的老藤幹紅并沒有嘗試過新舊桶混合,畢竟最初之所以會選擇舊桶,純屬因為經費有限,逼不得已。後來參賽便都理所應當地用了新桶出的酒,其實我也考慮過會不會混合調配更能優化口感和酒體結構,但一直沒付諸實施……”
羅毅不再推辭,老藤幹紅确實是他的驕傲,眼下的方案又是他所認同的。
顔予深知羅毅的個性本就如此,對釀酒一腔熱忱,是個可信的執行者,但創新的魄力略有不足。也是沒辦法,酒莊這幾年處境艱難,他受各方牽制慣了。
顔予笑笑,對羅毅說道:“師兄盡管去做,别有壓力。
不破不立嘛,我們現在屬于光腳不怕穿鞋的,已經沒什麼可輸了。得獎是意外收獲,落敗怕也在大家的預料中,算不得丢人。”
羅毅亦搖頭失笑,拿過手邊的資料起身:“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顔予點了點頭:“嗯,那師兄早點回去休息吧。”
“你也是,少熬點夜,臉色差得很。”羅毅朝會議室門外去,難得地關心道。
顔予答了聲“好”,眼光瞟向桌面上的手機屏幕,卻無心細看自己的臉色,隻是在糾結可不可以給懷頌卿打個電話。
正猶豫不決之際,一串鈴音倏地響了起來,可惜并不是專屬于某人的。
顔予看了看來電顯示的名字,擡手按下接聽,順便點開了免提。
森奇的聲音自揚聲器中傳出:“阿顔,你要找的那個風光攝影師最近剛好在蘭市辦展。地點我稍後發你微信,不過這位瞧着似乎沒有陳聞好攻略啊!
藝術家多半都講求類似機緣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絕非是幾句話,或者所謂的利益交換可以輕易搞定的。而且,他向來神秘,我能打聽到的消息也很有限。”
顔予了然:“我知道的,盡力一試吧,不強求結果。”
“嗯,反正你别太拼就行。”
森奇向後仰躺下去,搖椅悠哉地晃動起來,“趕緊快點報完你的恩,明年來赴南美之約。”
顔予沉默半晌,沒有立時應聲。
“呵呵,阿顔!”
森奇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你該不會是打算為色棄友,放我鴿子吧?!”
顔予唇瓣輕抿,視線停在漆黑如墨的桌面上,茫然尋不着落點。
但開口的語氣仍是一貫的平靜淡然:“應該不會,明年見。”
倘若懷頌卿的記憶可以恢複,到時想走想留怕是就不由他做主了。
一場僥幸偷得的美夢,總有醒來的那刻,顔予對此心知肚明。
兩人又簡單地聊了幾句近況後,便切斷了通話。
顔予擡眼看向窗外依舊接連不斷的細密雨絲,靜默半晌後才拎着記事本起身關燈,出了會議室。
朝着中庭旋梯而去時,他恍惚聽到主樓外傳來一陣電動輪椅的聲響。
顔予蓦地頓住腳步,盡管明知可能是自己幻聽。但糾結一番後,他仍是不死心地踱步到窗前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院内空空如也,沒見着半個人影。
顔予掏出手機瞧了瞧,屏幕時鐘顯示已是晚上十點。
他點開通訊錄,指尖來回滑動幾下又選擇退出,決定還是等白天再打電話給懷頌卿比較好。
翌日清晨,顔予早早起床,準備先去取租用的車,然後直奔蘭市。
臨出門前,他想着到廚房裡拿瓶牛奶帶上,可打開冰箱時卻當場傻了眼。
一盒包裝精美的黑森林蛋糕正擺在冷藏室頂層,顔予的心跳頻率驟然加快,前一晚的輪椅聲再度在腦中回響。
他将蛋糕取出來,細看了看,是出自蒲城極有名的甜品坊。
沒記錯的話,那家店常年需要排隊,每逢周末更是人滿為患。
顔予輕咬住下唇,很想立刻給懷頌卿打個電話。但僅存的理智提醒他,對方剛連夜在兩地之間折騰了一遭,此時約莫尚在補眠。
顔予平複呼吸,又依照原計劃拎出一瓶牛奶,接着面色愉悅地出了門。
*
蘭市中心區,春晖藝術空間,風光攝影師DL的“信馬”主題攝影展在此舉行。
顔予停好了車,等抵達場館入口,發現距離開門還剩四十分鐘。
于是,他在周邊逛了逛。百無聊賴之際,索性拐進一家咖啡館消磨時間。
九點将過,早八人已然坐在工位,夜貓子們又都還尚未蘇醒。因而店内顧客不多,氛圍悠閑輕松。
顔予點了杯榛果拿鐵,坐到靠近窗邊的單人小桌。
爾後,他拿出随身攜帶的平闆,再次确認策展人趙博的信息。
明媚豔陽被林立的高樓大廈和成排的行道樹分割成不規則狀的光斑,它們鑽透落地玻璃,灑在顔予肩頭,與他身上的素版白T相映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