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到了這裡啊。
窦明旖從沒覺得自己心境如此沉重過,她擡頭望着面前這紅色宮牆,竟第一回感到它是如此的高大,好似一堵完全封閉的牆,将裡面的殿宇都與外界隔絕。
越過大門,已是七月的天,宮内卻比宮外要冷的多,她的身子不禁打了個寒顫。
再擡眼時,眼前殿頂上的琉璃瓦,在絲絲縷縷的陽光下泛着點點涼意,檐角坐落的獸像朝天微翹。
這富麗堂皇的深宮,華麗的永遠隻是表衣罷了,也不知她踩過的地方,是否曾有鮮血流過。
窦明旖回想起前世往事,手腳随之冰冷起來。
曾經冰冷的日日夜夜,她再無需經曆。
她又一次入宮,不再是以秀女的身份,而是重活一世的窦家大小姐。
“老夫人。”
門裡面丹姑姑正候着老夫人一行,一眼瞧見老夫人進來,便上前道:“您可來了,娘娘命奴婢在此等候,迎老夫人與幾位夫人小姐,請老夫人随奴婢這邊來。”
另一邊,有一宮娥匆匆忙忙端着端盤小跑,卻一個不穩将東西灑到了地上。
“還不拖下去!”
下一刻那宮娥便被太監給拖走。
窦明旖不敢斜目,沉思片刻,擡腳跟上。
宮中這種事情是常有的,生與死隻在一刹之間,就像她那個時候。
窦明旖的後背又冒起了冷汗,她握緊手心。
不會的,這一世絕不會了。
她如此寬慰自己。
随着丹姑姑走了将近半個時辰,又繞過幾個拐角,衆人才到了清妃的寝宮,青岚宮。
丹姑姑先進殿,報了一聲:“娘娘,窦老夫人攜同三位夫人與小姐們來了。”
“傳。”
老夫人領着衆人入了殿内,齊齊跪了在了殿中央。
“參見清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窦明旖低着頭,她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指肉上,瞬間的痛楚叫她又清醒了幾分。
是這裡,她死前最後閉眼的青岚宮。
殿内安靜了片刻,就聽一道聲音幽幽道:“平身吧。”
衆人仍是低着頭起身,便站到了一旁,清妃的聲音又再度響起,“老夫人,這幾位夫人除了窦大夫人,其他兩位本宮很是面生啊。”
老夫人笑着上前道:“娘娘,這是窦二夫人何氏,這是窦三夫人吳氏。”
兩位夫人擡頭看了一眼清妃,又低下了頭,喚了聲“娘娘”。
“窦二夫人,窦三夫人。”
清妃聲音裡帶着笑意,叫人感覺溫和了些,她又道:“窦府的幾位小姐真是婷婷玉立,來,上前叫本宮瞧瞧。”
老夫人趕忙對五位姑娘家道:“娘娘的話你們沒聽到嗎?快到跟前來。”
窦明旖與窦明曦先行一步,站在了前面,而窦明婷與窦明芩則跟在後面。
待清妃一一看過後,她又問道:“哪一位是窦大小姐?”
這是點名窦明旖了。
“娘娘,臣女便是。”
窦明旖邁出一小步,恭敬福禮。
這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她的力氣,上一世清妃就是這樣坐在自己面前,眼睜睜看着自己十指俱斷,笑意溫和的命人将她投了井。
就好像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而她,不過是清妃眼中一個小小的蝼蟻。
可憑什麼?
她憑什麼就心甘情願為窦家生,為窦家死,還死的那麼不明不白。
窦明旖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可着實有些太難了,胸腔之中恨意翻湧着,她垂着頭,試圖将自己的心安穩下來。
能感覺到清妃的目光便在頭頂,一陣發麻感從窦明旖頭皮處傳來,半晌,隻聽清妃道:“擡起頭來。”
窦明旖眼睑微垂,将臉擡了起來,她不敢正眼直視宮妃,隻留了餘光。
餘光中,隻見座上正坐着一嬌媚美人,清妃近三十歲,她朱唇赤紅帶笑微彎,雙眸流轉間似能勾魂,最妙的是眼角下的那一顆美人痣,更叫這張臉媚至出奇。
這一下子,窦明旖的眼眸擡了起來,微直視了過去。
這便是她的姑姑,清妃娘娘。
她又見到她了。
清妃的目光亦在窦明旖的臉上,她記憶中的柳氏宛如又活了回來。
可真像。
清妃想,與柳氏不同的是,柳氏的眼睛永遠都是溫柔如水的,而窦明旖的眼眸卻罩着冷霜,不夾雜絲毫情緒,她便是這般站着,如清谷幽蘭,卻叫人無法忽視。
清妃勾唇一笑,塗着海棠紅的蔻丹在唇間一抹,道:“老夫人真真是好福氣,上次丹雲與本宮一說窦家小姐們貌若嬌花,今日一見,本宮是信了。”
她那目光又再次停留在窦明旖烏黑的發頂上,這一次,裡面帶了些許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