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鷗外沉默許久,目光掃及仍趴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的太宰,微微一頓,終究是無奈地對百生的這段話回以笑容,室内氣氛重歸和緩。
“我可以保證,中原中也不會受到太大傷害。”
森鷗外颔首承諾,卻沒想面前的長谷川泰三搖了搖頭,那個剛才還口口聲聲說着要“看中原中也成長”的男人感慨道:“啊,不用這麼說。”
“具體是什麼狀況我不明白,所以沒資格聽森先生硬作出這種保證,坦白說,如果森先生你真的按照自己所說的話去做了,我反而還會有點不安。”
“對中也小哥抱有善意的是我,保護和承諾,這份責任也屬于我,森先生剛才說的話,無論是單純安撫客套,還是真的打算這麼做都沒必要。”
“因為我現在隻是個蹭吃蹭喝的食客而已,與森先生和太宰小哥都沒什麼關......”
“但是,一邊說自己是個普通人,一邊又要攬起保護他人的責任,大叔,你不覺得自己傲慢得過頭了嗎。”
打斷百生的是剛才一直默不作聲的太宰治。
言語犀利的少年直起身子坐好,臉上第一次連虛僞的笑容都沒,他平靜地吐字,冷漠地陳述,将“長谷川泰三”所說的話逐字逐句地抛開分析。
“自殺是因為生活艱難,也是為了讓所謂神明看到你了結人生的勇氣,那麼大叔現在為什麼仍頑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在百生面前毫無僞裝的太宰治語氣咄咄逼人,鸢色的眼睛裡沒有喜惡,隻有好奇,他鮮少觀察如此平凡的人,或者說曾經觀察過、後來那些人肮髒又虛僞的表象實在是令年少的太宰心生厭煩便放棄了。
彼此攻擊、欺瞞、弱小的人們,每個人的心裡都藏着或多或少的陰暗,即便遇到過心思純潔的孩童,最終也會變成甘于碌碌的社會性動物。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面孔。
那麼這樣的人類,活下去的目的又是什麼呢,人活着真的是存在某種價值的嗎。
太宰很疑惑。
像長谷川泰三這樣,無論放在哪裡,單看他的社會經曆都糟糕得令人發笑的男人,為什麼要在嘲笑與譏諷之中活下去,他是真的不明白。
“為什麼活着?或許是因為,我有一群不錯的朋友吧。”
還算了解太宰治性格的男人沒有生氣,他認真解答:“雖然有時候睡着睡着就滾到鐵軌上啦,但很意外的是,每次都會遇到撈我一把的朋友。”
“有時候是一瓶酒,有時候是一頓飯...唔,就像森先生請我的這頓一樣,當我處于饑腸辘辘又很想死掉的絕望狀态時,總會遇到還算不錯的事,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活下來,可能神也想繼續看我的玩笑,所以才沒給我死去的機會。”
“不過那又怎麼樣呢,我的人生我說的算,想讓神失望就讓它失望,想了斷就了斷,我活着啊,是為了更多的可能,不過——這些話對太宰小哥你而言或許沒什麼用吧”
摸爬滾打多年,與各種各樣的人們接觸過的長谷川泰三與森鷗外不同,森鷗外看人的方式習慣于自上而下,帶有審視意味,而長谷川泰三則自下而上,普普通通,令太宰治生不出負面的情緒。
百生清楚,或許此刻的太宰治,是想得到一個關乎人生存活的答案的。
但是他也确信,自己沒有資格。
太宰治與中原中也很像,在同齡人中各方面都處于佼佼者範疇的少年們,必定将遇到各種磨難,作為年長者的他或許可以給出經驗,帶着如同身陷黑泥中的少年掙脫出來,把太宰治拽到陽光下,體驗一把身上的泥土脫落的感覺。
可那之後又怎樣,太宰治真的會感覺得到幸福和快樂嗎。
人生總要一步步走出一條路,而他百生,也就是“長谷川泰三”的存在,說白了,隻會在這兩個少年的回憶裡占據小小的一部分,如果真的以為自己有點經驗便大談特談“拯救”,那才是真正的自大。
不過。
就算沒辦法給出答案,稍微在這個笨蛋小鬼逐步踏向泥沼的時候拉一把,也沒什麼。
所以此刻,長谷川泰三伸出了手,那隻粗糙的、帶有溫度的手掌輕輕覆上了太宰治的發頂,然後,使勁兒揉搓了一頓。
“覺得迷茫的時候,就想想大叔我吧,就連我這樣的人也有活下去的動力和存在的價值,你也會找到答案的。”他說。
“不過現在還是快點吃飯吧!我肚子裡空得連**都拉不出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