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昕這回是真好奇了,她又一次問道:“知道我是誰嗎?”
——說她不讓他活,說她要帶走他,卻又乖乖跟她走,不喊也不叫。
小家夥真燒壞腦子了?
“不知道。”少年回答得小聲又果斷。
但他又委屈地繼續嗫嚅,“不知道你是鬼是神,是要帶我去地獄還是去天上……”
葉昕征愣片刻,難以抑制地發出一聲促狹的笑音。
敢情是把她當做勾魂的黑白無常了。
難怪他說她不讓他活了。
“小家夥。我非鬼神。”
葉昕抱着絲毫不反抗的南羽白走出房間,腳尖一點便飛身隐進了夜色之中。
她語氣裡帶着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我是你未來的……妻主。”
*
南羽白久違地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哪怕是在夢裡,他也被無盡的痛意和絕望包裹着,難以掙脫。
自打他懂事開始,生父莫裡從未給過他好臉色。正是孩童親近母父、牙牙學語的年紀,莫裡隻讓身邊的奶爹抱他吃奶、帶他上課,連睡覺也是在小隔間跟奶爹一起睡,如果不是奶爹告訴他莫裡是自己的親爹爹,他隻覺得那是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五六歲的年紀,他給莫裡端茶,莫裡沉默地将茶打翻,任由滾燙的茶水潑在他手上,平靜地看他大哭不止;他苦練繡藝給莫裡做小香包,莫裡當着他的面将香包扔進湖裡;日日下了課去給莫裡問安,也隻能得到莫裡身邊的小侍一句“主君在禮佛,小公子且回院吧”。
他六歲生辰那日,常年不歸家的母親大人專門來到他獨居的院子裡,送了他好看的新衣服和首飾,他高興地帶着奶爹跑去找莫裡,想跟親爹爹一同過生辰,沒想到莫裡歇斯底裡地将他拉進一間拉滿窗簾的陰暗的佛堂裡,對他又打又罵,面目猙獰地問他怎麼不去死、為什麼要到他肚子裡來。
小羽白被吓壞了,又被打疼了,哇哇大哭,本能地想跑,莫裡見狀拿起桌上的貢品扔他,還拿燭台瘋狂地追打他。
燭台又硬又帶着燙人的燭火,小羽白根本跑不過莫裡,門也被莫裡鎖了,他無處可跑,最後隻能爬進端放佛像的桌子下。莫裡不敢砸佛像,力氣不夠大,也挪不開桌子,又鑽不進桌底,隻能憤怒地拿東西不斷地砸桌子,發出砰砰聲響。桌子被砸一下,他的身體就跟着顫抖一下,莫裡喊他出去,他根本不敢出去。
他哭着喊莫裡爹爹,哀求他别打他,莫裡卻更歇斯底裡地尖叫,命令他閉嘴,不準喊他爹爹。
後來他才知道,自打成婚後,莫裡便不允許南收帆踏進他院子裡一步。
他是莫裡人生中最恥辱的印記,是一個不該出生的孽種。
等長大了些,莫裡病逝。南收帆甚至沒回家參加葬禮,幾天後帶來了邱巧靈跟南羽璃,笑眯眯地讓他喊邱巧靈爹爹。
邱巧靈進府後,由于南明的反對,還是沒能成為正室,隻能當個侍君,但家中大小事宜漸漸被他抓在手裡。雖無正室的名,但也掌了正室的權。
邱巧靈本來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不争不搶,邱巧靈也懶得對付他。
一切的問題源于他十三歲那年,參加了太女的選夫宴。
他永遠也忘不了被太女堵在宴會角落,被掐住腰,對方充滿驚豔和占有欲的目光,驚恐地聽見她說她要他的樣子。
從此,邱巧靈恨不得生啖他肉活剝他骨,三不五時就要對付他。
礙于太女和南收帆,邱巧靈面上不敢做的太過火,暗地裡卻是陰招頻出。
這一次,他還要他背上偷镯子的罪名,恨不得将他同青萍一起打殺了才好……
南羽白猛地驚醒,瞪大雙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瀕死的感覺再度襲來,心髒咚咚直跳,耳邊鼓噪得發疼。
跟三年前被南羽璃推下水的感覺一模一樣。
看着頭頂淺色的帳簾,他不受控制地落下淚,神遊的思緒混亂回籠,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處人間還是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