醞釀數天的大雨落下。

暗沉的天幕終于連成一片，沖刷戰場，土泥順着自然形成的水道流走。遠處的驅魔山脈被雨霧遮蔽，看不清形狀。山間洪水引發落石，封堵住了進山脈的路線，另一邊的魔族想要報複或者增援就得闖過危險系數陡增的森林，這算是掐斷了魔族的下一步動作。

總之，天時有利，人類得到了喘息時間，剛好可以處理後續各種問題。

城門下，人頭攢動。不論是低階戰士還是高階職業者都通過驅魔關的正門回關。不斷有誰被負責處理戰場的後勤擡回來，各班的戰士分别清點人數，認領傷者或者死者。慢慢地，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自回到應到的位置，分流離去。而軍事總長聖靈心，也一早被帶走治療。

隻要有戰争就有傷亡的代價。無論什麼時候都如此。勝利也不能掩蓋身邊人的危險經曆，除去歡呼的高層之外驅魔關裡的氣氛并不快樂。

這隻是六千年人魔戰争中的一個小小縮影，未來還有無數次戰争的隐患。和平以前不存在，現在也不存在。洪流之下又有誰能遺世獨立？

“你們沒事吧？”騎士領隊高英傑撥開幾個路人，找到了回城的士級一号獵魔團。

為了不讓魔族懷疑，包括高英傑在内的十個騎士領隊全被分配至戰場後方支援，無法知曉前線發生的戰事。所以高英傑一看到夜悠他們就走了過來，關懷幾句。

“沒事。大家身上沒缺零件。”夜悠擺了擺手，錯過高英傑訝異的眼神，想着敷衍完了趕緊回營房休息，話到嘴邊卻突然一頓。

“領隊大人，聽說你們那邊也擊殺了魔神。是一場惡戰吧？”她适時地流露出關心，目光掃過高英傑的铠甲，上面的血迹和劃痕并不多，有可能被雨水刷過。

“不算是。八階無法抵抗那麼多刺客強者的出手。”

“那邊的獵魔團有沒有受傷？”

“沒有。”高英傑眯了眯眼，确實看出他們十一級一團狀态尚可。“你這丫頭倒是學會關心自己同僚了？”

“畢竟是我建議調換人選的。”夜悠用營業微笑說道，“不問一句我不放心。”

起碼得知道某個「天譴」有沒有暴露嘛。她在心裡補充。

看樣子應該是無事發生喽？

“原來是你。”高英傑知曉他們真正要保護目标光明之子被調整到了隊伍末尾時，他還高興了一會兒：起碼不會太危險。

“那是一個好建議。三團四團比起你們更擅長防守。”騎士領隊點頭，也微笑着，牽動臉上的疤痕。“不過，”他話題一轉沉下臉，“你又為自己選擇了高風險的決策。你得知道自己肩膀上負擔的重量，負擔的生命，作為團長不應該……，不應該……”

好好好，知道了。但這次真不是我定的。你問驅魔關指揮官啊。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後，夜悠對這些話左耳進右耳出，表面上認真聽講，實則神遊天外。

魔族的血浸透了軍裝外衣，黏在身上很難受，天上還下着雨，潮濕更甚。她有些煩躁地将重心從左腳轉移到右腳，找準時機打斷道：“領隊應該還要去述職報告。我看有刺客在找您。”

“是這樣。”高英傑看出他們的疲憊與不耐，才擺了擺手讓他們離開。“去好好休息吧。”

士級一号獵魔團如釋重負，快速跑路。

一回到營房，夜悠就把大戰的一切抛到腦後，直奔洗浴室，留下團員面面相觑。

“哈哈，她大概是耐不住髒了吧。”戰士王原原叉起腰，打趣着自己的發小。

确實受不了了！夜悠抓起備用的衣服閃身進去，解開滿是血污的軍裝扣子，再不脫下來真擔心融在皮膚裡，這是一種生理性厭惡。驅魔關營房的洗浴室沒有東南要塞那麼先進，不能用魔法術式将水自動汲取過來供應給客戶，夜悠隻好不斷舀起水打濕身體。

明明一個淨身咒就可以解決問題，但夜悠還是像普通人一樣保留了這個習慣。

“呼……”水幕遮蔽視線，夜悠閉起雙目防止水流進眼睛。她快速洗完半長不長的黑發，将它們攏順至腦後，擦了把臉。

她低下頭，開始清理其他地方。印記似的東西從眼前一晃而過。

嗯？這個……之前沒有長好嗎？

凝起視線，夜悠擡起左臂。一字形貫穿傷橫亘在潔白的肌膚表面，重新生長出的組織與原本有些差别，形成淡淡的區分。

受傷、留疤這件事其實相當常見，不如說要是其他人按照夜悠這種打法早就渾身遍布疤痕了。夜悠卻很驚訝。

她知道自己詭異的自愈力能夠輕松将更恐怖的傷勢愈合到受傷之前的狀态，形成時間倒流的效果，這連高階治愈術都做不到。因此她身上反而鮮少留下戰鬥的“勳章”。

聚精會神，夜悠停下所有動作，隻是盯着左臂，試圖主動調動自愈能力繼續修複。可是她所熟悉的精神痛感遲遲沒有到來。

再生失敗——！這個事實讓她倒吸冷氣。一種後怕遲鈍地湧出，那是戰場上她從不曾有過的情緒。

她所仰仗的長處終究是有弱點的。她早有預感，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應驗。她不得不往後考慮，

如果有一天能力消失——

夜悠收回手，按住自己胸前，按住心髒所在之處。她的掌心下蓋住了一條相似的長型痕迹，和輪回靈爐所傷的、手臂上的疤痕一模一樣。

在她心髒上方的皮膚那裡，亦有相同的創口，同樣無法徹底複原。

這條痕迹并非獵魔團決賽時留下的，不然夜悠當場就死了。它來自更早的時候，在她斷片的記憶之前，在五年前。

刺客聖殿的猜測是對的，夜悠确實與「黑劍事變」有關，甚至說她就是親曆者。她想不起那些慘烈的襲擊與破壞，但她冥冥之中明白她的命運就在那時發生了急轉。

她曾與死神擦肩而過，死神沒有帶走她，隻是輕輕抖動鐮刀，她胸口的創傷就是證明。

死神，和死神神眷者嗎。真是奇妙的巧合。如果輪回靈爐是借助死神的力量壓制複生能力，就說得通了。

“……聖采兒……”

夜悠念出名字，聲線低沉沙啞。冷卻的水滴順着她發梢落下，滴在少女清瘦的軀體上。她眼中的淺灰色更加深邃，像是暴雨中的海面，驚濤駭浪與暗流湧動并存。

她再次确定，輪回聖女大人是特别的。至少對于她來說。

猝然往頭上澆了一瓢水，夜悠憋起氣，像是要沖走煩躁和恐懼那樣用力搓着身體。

快速結束所有清洗後，夜悠換上新的制服，慢慢走回房間。卻不想剛過吃晚飯的點，一個傳令兵就踏着正步，敲響門闆。

“夜悠團長，”傳令兵向這個至少比他小十歲的小姑娘正色道，聲音洪亮，“軍部請您立刻去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