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沒落，人群裡突然擠出來一道人影，炮仗似的沖到他們倆面前，因為沖得太猛，險些沒刹住腳步就地，給他倆磕一個。

杜一芥：“诶？賢兄不必多禮？”

賢兄一把拽住杜一芥的衣領，韓微之見狀皺起了眉。

賢兄：“一芥兄！！你中啦！！”

然後轉向韓微之：“微之兄！！你也中啦！！都是榜上十甲！！”

他這一嗓子驚天動地，周圍聽聞兩個十甲，立即擁了上來。

“一芥兄學富五車啊，以後富貴了，可千萬别忘了小弟啊！”

“不會不會，不忘不忘。”

“一芥兄，我家裡給我準備了一套好衣裳，可惜我沒資格去殿試，你要不去我那看看衣裳？”

“不客氣不客氣，衣服我已經有了有了。”

兩個人花了半炷香時間擠出人群，都是一等一的灰頭土臉。

杜一芥的發簪不知道在混亂中被誰扒掉了，他披頭散發地站着，旁邊的韓微之倒是比他整潔許多——至少頭發是束好的，領口沒歪。

杜一芥：“他們怎麼盡逮着我薅？”

韓微之剛剛因為杜一芥的好人緣遭了無妄之災，此刻陰森森地看向他：“你說呢，不都是你的朋友嗎？”

“韓公子，杜公子。”

這會有人在背後叫了一聲。

杜一芥如臨大敵地回過頭，隻見那是個面目周正但也挑不出什麼特别的青年男子，一身黑衣，向他二人拱手道：“先賀喜二位公子榜上有名，我家大人想請這位韓公子府中一叙。”

韓微之上前半步，下意識地把杜一芥擋在身後：“你家大人？”

他們倆這會才慢半拍地發現黑衣男子的異常：他衣着整潔，顯然是沒往張榜處擠過的，但又對韓、杜二人的中榜一事了如指掌。

——除非，張榜之前，他就已經知道這二人榜上有名。

黑衣男子——小圓笑道：“韓公子幾日前才在這條街上見過我家大人呢。”

在場沒有蠢人，杜一芥和韓微之當場反應過來了。

韓微之當即道：“一芥兄，那你先回客棧稍歇，我随這位大哥走一趟。”

沒走出去兩步，杜一芥從背後拉住他，沉聲道：“等等，微之兄，剛剛不是說要分我一根發簪的嗎？我這樣披頭散發地怎麼回去？”

小圓聞聲頓住腳步，目光在韓杜兩人間打了個轉：“對，韓公子可以給杜公子留點什麼。”

後半句顯而易見：防止我是什麼壞人，把新榜的貢士拐走了埋了，回頭告上京兆尹府都沒個證據。

杜一芥被他毫不掩飾地戳穿，有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韓微之拍開他的手，看向小圓道：“不必了，我相信江大人。”

江府。

江秋撚着紙面，紙上是一份他親手譽寫的韓微之策論的文章。

——寫的是時政，世家土地兼并之風大盛，不可不除。

他放下紙張，韓微之本人立在堂下，正擡眼望向他。江秋看得出來他是緊張的，盡管韓微之特意放松的身體，并沒有把自己的肩和頸都縮瑟起來。

“韓微之？”

“是學生。”

江秋一步一步走下台階，站在他身前：“我很喜歡你的這篇策論……但你沒有避淩煙十二功臣關氏的諱，你不怕死嗎？”

韓微之說：“關氏後人以謀逆處斬，學生還以為不須在避了呢。”

江秋把卷子拍在他的胸口：“我看你不隻是不想避一個關氏，淩煙十二功臣的後人，現如今朝中的世家，你是想一個個全拔了，好把天都捅破了才好。”

他聲音不響，但身居高位日久，整肅起面容說話時，威勢自成。

韓微之把微微顫抖的手掌收回廣袖之下，迫使自己在恐懼的天性下，擡頭仰視他，反問道：“難道大人不是這麼想的嗎——”

江秋朗聲而笑。

他這一笑，殿内隐隐的威壓就收了回去，韓微之下意識地出了一口氣，才意識到自己背心都是冷汗。

他接住自己的卷子，而江秋繞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

江秋說：“我當然是，那很好，我就知道我們是會達成一緻的。明日殿試之後曲江宴，宴罷之後你不用留在金陵等陛下诏書，替我去辦一件事。”

“什麼事？”

江秋微微眯起眼：“去一趟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