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太守府議事堂。
劭河清說:“把消息掐斷,我們消息不通,金陵就不能問我們的罪。”
蕭芰荷說:“金陵來的就是無賴啊。何況我們說自己消息不通——那也得金陵相信啊,要是金陵人鐵了心覺得我們是一窩亂臣賊子,聖旨一下,我們又有什麼反駁的餘地?”
劭河清想要和金陵博的是一個契機——
他賭戰事方歇,北燕不會真的喪心病狂到要向大梁發兵,他賭樓間月帶回來的消息隻是北燕虛晃的一槍,從最開始,金陵世家們想要的就是一個牽制住北境軍的幌子。
他們一邊出錢,買打完敗仗賠瘋了的北燕替他們虛張聲勢,一邊恰好把季懷仁這個初露鋒芒的三殿下的軍力困死在北境,把金陵裡的容周行和折柳甕中捉鼈端了。
劭河清笑了:“蕭姑娘,事已至此,北境軍不能南下,你我就注定是刻在恥辱柱上的亂臣賊子。”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可是蓋不住從眉眼間滲出血腥殺伐氣。
蕭芰荷聽明白了,但還是堅持:“我們不能把概率壓在北燕身上——我們不能賭北燕會不會南下,北境軍的第一職責永遠是保護背後的三州百姓,而不是……”
她回身看了季懷仁一眼,目光一軟,有些不忍往下說。
“而不是作為孤王去金陵争權奪利的工具。”
季懷仁替她把話頭補上了。
年輕的皇子站在日影下,今日的天光晦暗,日影也暗淡,隻有薄薄的一層,打在光滑的地面上。季懷仁說:“你說得沒錯,老師為我籌謀九五之位,不是讓我用生民的血去換自己的尊位的,我們不能直接把北境軍帶走。”
江秋說:“灞州府的消息可以斷,隻是這一斷我們自己也就成了聾子,劭大人得陪我南下一趟,我有一封重要的信件恐怕也到了路上。”
劭河清問:“那之後呢?隻斷消息不動兵馬,是等着在原地罪加一等麼?”
江秋偏頭,目光沉靜地說:“劭大人,我們是大梁臣子,不是什麼亡命之徒。封消息,燕使過境之前,北境軍不許動。”
于是,季懷仁坐鎮灞州府,蕭芰荷與北境軍的刀鋒仍然向外,江秋帶着劭河清南下,去尋找折柳可能寄來的信件,證實他們心中金陵事變的猜想。
劭河清和江秋一前一後從韓大人的府裡出來的時候,劭河清問:“你既然笃定折柳會給你傳信,就是早就斷定了金陵事變,你和蕭姑娘不一樣,你是一個看實利的聰明人,我不明白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你憑什麼不動北境軍?”
江秋頓住腳步。
他轉過身,沉聲道:“劭大人,我再提醒你一遍……我們先是大梁臣子,這是容周行交給我的第一條道理,他是個榆木,手下養不出聰明人的。”
兩日後,北燕使團經由灞州入境大梁。
來人一身黑袍,身型高挑修長,她闊步走來,掀開鬥篷後是一張飒爽的女子面容。
季懷仁在堂上,她在堂下,卻沒有因為站位在下而來的氣勢不足,揚下颌,看人的時候眼角微垂,竟然有一種自如的居高臨下來。
季懷仁将青玉杯放下。
他緩聲道:“燕使?你應當直走金陵,接待的工作孤王都做完了,你再來找孤王,就要有私相授受的嫌疑了——孤王和金陵的梁臣可不一樣,跟你們燕人沒有戰場上刀兵相向以外的交情。”
黑袍女子嗆道:“本宮聽聞大梁是禮儀之邦,想不到大梁男子說出口的話也這樣不要臉——哪個要跟你私相授受了?”
江秋從外面進來,這一趟他身後跟着的天問不在樹上屋檐高來高去了,都規規矩矩走路,黑壓壓一片,像是一種無聲的震懾。
“兩位先不忙着私相授受。長公主,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三殿下,他是有家室的。說起來大概你也有耳聞,是北境軍的蕭芰荷将軍,沒少殺過你手下的兵。”
黑袍女子——也就是北燕長公主賀雲霏一挑眉:“那個女将軍?”
賀雲霏身在敵營,倒是很放松地扯閑話:“想不到大梁民風是比我們先進許多,在北燕,女子别說是從軍,當個文書官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這麼說着,自己倒是以女子之身當了快十年的攝政王。
“比不上長公主的風姿。”
江秋不輕不重地又把話頭倒了回去:“長公主千裡而來,專門聯系天問說要見三殿下一面,想必是有正事要跟我們說的,現在人見到了,隻不知道長公主是為何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