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幻境?還是死前最後的幻想?
文昭之回神,發現自己站在一處府邸門前。
朱門褐瓦青牆,銅環銀漆玉盤。
身後商販走卒來來往往,吆喝聲此起彼伏。然而對文昭之來說,這些都比不上面前門後傳來的細微摩擦聲。
他看了一眼挂在門口的玉盤,猶豫片刻,還是躍上牆頭。
府門後面是一個四進小院,外院有幾名仆役或端着盤子或提着木桶來來往往,偶爾還能看見幾位文家親戚頻繁走動,熱鬧非凡,與之相比,内院就要安靜許多。
那裡隻有兩個人。
一高一矮,一坐一蹲,一年長一幼童。
年長者面容幹淨,年歲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間,穿着一件薄綿袍,衣襟敞開,一枚玉牌露了出來,袖子挽起,露出同樣結實的雙臂。他正在雕刻一塊玉石,左手持玉,右手持锉子熟練地刻畫紋路。
不消一會,原本還是四不像的玉石在他手上就有了層層疊雲模樣。
幼童則坐在他左手兩步處,雙手托腮,一雙圓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動作。
相較于年長者,他穿的更多,也更為厚實,紅橙綠夾雜其中,再加上其蜷縮的模樣,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個彩色團子。他圓頭白面,白嫩手指托住的腮幫子還帶着淡淡粉色,看着尤為可愛。淡紅色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正在問着什麼。
文昭之聽不清幼童在說什麼,但在對方張口的時候,他腦中就自發浮現出了帶聲音的話語---“爹爹,我要一個在天上飛的兔兔!”
眼前是老少其樂融融,腦中是年長者寵溺地回答,文昭之控制不住,熱淚盈眶。
這裡是他的家,坐在那裡的是他的父親,是他一直崇拜的父親。
文昭之跳下院牆,想要走過去,想要加入其中。
走出一步,眼前的景象瞬間淡去。
文昭之愣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畫面又變了。
年幼的他,以及邁入中年的父親。
不過這次,他依偎在母親懷中,三人的腳上都拴上了鐵鍊子。文昭之記得,這是他們流放時的情景。
他的母親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大家閨秀,但溫良賢淑,經由她手的事情向來井井有條。不僅如此,她的吃穿頗為講究,大到出席宴會,小到在家吃飯,舉手投足穿衣打扮一絲都不能錯。對于文昭之亦是如此。哪裡髒了,哪裡亂了都能引來她半日唠叨。
這次流放,她以往的錦衣全部被收走,僅剩下粗糙的布衣。即便如此,她全身上下已經被打理的整整齊齊,發絲一絲不漏,由一根吉祥紋玉簪盤起。
文昭之記得,從踏上流放之路開始,他的母親一直都是從容淡定,唯一一次抱怨,還是看見路過買簪子的小販,不滿那些獄卒不讓她多帶兩根玉簪。
對于母親,他更多的是信任和依賴。哪怕到了現在,還沒弄清楚狀況的文昭之,再看見她出現在自己面前後,心也跟着定了下來。
“聽說了麼,咱們才出城,那個文家就着火了!”
“是麼?人沒事吧?”
“你腦子抽了?文家人現在不都跟咱們一起流放麼!”
“哦,也是,呵呵呵,這是做了什麼缺德事,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一段對話突兀地傳入文昭之耳中。他抹去眼角的眼淚,眉頭皺了起來。
他記得,他們被判流放的第五天,都城傳來消息,天火降臨,文家及其周邊五家鄰裡全被波及。
所謂天火,實際上就是天外隕石。這點不周界有相關的記載,而且文昭之後來才知道,凡間帝王家也有,甚至他們還保存了不少相關文獻。然而在凡間百姓認知中,這就是天火,是上天降下的懲罰。
年幼的他聽見這段話,隻能無助地躲在母親懷裡。
少年的他,則是留意到,他的父親,在聽說文家被毀後,竟然松了一口氣。
為什麼?
文昭之不解,但是有了上一次教訓,他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将目光牢牢地鎖在父親身上,想要一探究竟。
下一秒,身後傳來了破空聲。
文昭之下意識回頭,發現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個灌木叢,遠處也多了一條瀑布。
再回頭,之前看過的景象消失不見。
“這些景象到底是怎麼回事?”文昭之心裡嘀咕着,“聽說人死前能看見自己的一輩子,難道我真的死了麼?”
嘀咕完,他自己又覺得有些不信,畢竟他壓根沒有任何關于死亡的感覺。
想歸想,文昭之還是擡眼朝着那瀑布看去。
瀑布之下站着一個人,一身白衣,頭發高高束起,看着有些眼熟。瀑布從十丈高處落下,掀起的白浪足以将他們任何一個人淹沒。
這人背對着他,左手反背,右手拿着一柄水藍色的劍。
白浪高高躍起,朝着那人撲去。巨浪投下的陰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延伸,很快就連站在遠處的文昭之也被吞沒。
文昭之心裡一緊,就在這時,背對着他的人動了。
水藍色的劍脫手,竟然是瞬間化作無數分身,圍繞在那人身邊。同一時間,那人右手一展,手指掐訣,數道劍影之下出現三層疊加的陣法,疊加之後的陣法越過劍影,再次彙聚成了一個更大的陣法。
這一切不過在眨眼間,文昭之尚未看清楚陣法的樣式,就感覺到一股磅礴的靈力傾瀉而出,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是凝丹期的實力麼?不,元嬰?不對,還要更強!
文昭之想到了之前未央誠和乾雲之戰,雖然氣勢上無法比拟,但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陣法力量更甚。
就在這時,那人手指轉動,陣法脫離,竟然是迎着白浪而去。
劍影齊動,穿過白浪發出一陣巨響。
文昭之被吓了一跳,不過他記得之前的變化,于是強迫自己站穩。
“刷拉!”
他這邊倒是站住了,左側卻傳來了動靜。
文昭之轉頭,發現一個小孩不知什麼時候跌坐在地上,雙手向後撐着,一臉驚恐的看着遠處。
小孩的臉上沾滿了灰塵,一時半會也看不出相貌。不過文昭之注意到,對方身上穿着的正是劍宗雜役弟子的衣服。
莫非這裡是劍宗?文昭之有些意外。
“你是誰。”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與聲音一道抵達的,還有那柄水藍色的劍。
劍尖抵着小孩的咽喉,一個影子從灌木叢外延伸過來,直到與小孩的腦袋平齊。
文昭之注意到,這柄劍的劍身上刻着水雲紋,随着光影轉動而流動着。
這是!他驚訝的轉過身,果然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