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雲城位于邺國北部,它并非重鎮,距離原來的晉邺兩國邊境也有段距離,本來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城。
落雲城三個字聽上去倒是雅緻,不過遠遠看去隻是一座灰撲撲的城池,要說有什麼特别的,就是這裡的陳縣令頗得人心罷了。
陳昀杉本是永平三年進士,時年二十一,少年及第,也曾壯志淩雲,鮮衣怒馬。
但邺國朝廷上下貪污之風盛行,彼時陳昀杉躊躇滿志,絕不願同流合污,這種不懂變通的性格被官場排擠,于是他就被扔到了落雲城做了個縣令。
這個縣令一做就是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陰,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陳昀杉年少的熱血已經冷卻,現在的他對仕途已經沒了指望,隻求在此安安穩穩做個縣令,就好了。
落雲城内土地貧瘠,加上地處偏僻,并不富裕。好在陳昀杉這些年幹的還算不錯,平時老百姓的生活也算是過得下去。
邺國弊病已久,像落雲城這種偏僻的城鎮,能過得下去已經算是不錯了。
然而此時有一件事讓陳縣令焦頭爛額,那就是鎮北軍在經過落雲城時,謝将軍主動提出大軍奔波多天,有些疲憊,需在此處駐留幾天。
陳縣令不能拒絕,不說謝将軍位高權重,單說鎮北軍北伐晉國凱旋,他今天敢說出拒絕的話,明天國内上下噴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他其實也想好好招待奔波數日的将士,但落雲城并不富裕,實在是撥不出過多的銀錢來犒勞将士。
好在謝将軍也算是知道落雲城的情況,對他略顯寒酸的招待并未多言,隻是在一個人身上特别關注。
要求那個人所住的房間是最好的,平日吃食也要最好。
隻是一個人而已,又不包括軍中衆多将員,這種要求還是比較好滿足的。
據說那個人為将軍攻打晉國提供了不少情報,最後被晉國發現,差點死在晉國。
陳縣令回想起下屬從軍中聽到的流言,心想:這樣也是應該的。
大軍疲憊趕路多日,也是時候停下來休整休整了。
最重要的是——
“他這幾天就要醒了。”謝南渝說道。
畢竟是當年為沈司父親準備的藥,已做了萬全的準備,連醒來的時間都掌握得八九不離十。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傾灑一室,舒明塵就愣愣地看着熠熠生輝的地闆,久久未語。
腦海裡系統上蹿下跳地給他控訴這段時間它一隻統是多麼無助,面前幾個人的嘴巴也張張合合。
“還真是今天。”
一個人揮揮手,看着舒明塵的目光随着他的動作有所變化,才說道:“沒什麼大事,就是剛醒,記憶沒恢複,過幾天就好了。”
“覺得有哪裡不舒服嗎?”
“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傳膳?”
他在系統的碎碎念中捕捉到了最後一句,于是像生怕錯過什麼似的說道:“餓。”
雲容倒是沒想到舒明塵會回他,驚訝地望了回去,舒明塵隻是茫然,他并不記得自己是誰,連同腦子裡的聲音,面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就這樣過了幾日,系統終于接受舒明塵并不記得它這一沉痛事實中,隻是它也沒有坐以待斃。
“叮——”的一聲,它按下了确認鍵。
舒明塵覺得自己好像被禁锢在了什麼地方,他試圖逃離,卻發現無論他如何努力,身體都沒有移動分毫。
他控制不了他的身體。
而此刻他自己正在水裡,兩條小短腿不停撲騰,但靠一個小孩子的力量根本無法浮出水面。
在他放棄掙紮的瞬間,有一雙手把他從水裡提了出來,舒明塵并不知道那是誰,他隻能看見眼前翠綠的青苔,以及自己咳出來的水。
然後他的頭被擡了起來,面前是一個頭戴玉冠的皇子,舒明塵的大腦瞬間蹦出三個字——三皇子,他好像在對他說着什麼,舒明塵聽不清,但他能感受到對方的話裡似乎滿是惡意。
之後這種事情發生了無數次,直到這具身體不再掙紮,任由他們把他的頭按進水裡,連表情都由恐懼變成了空洞,那個為首的皇子才覺得沒意思,放過了他。
舒明塵呆呆地坐在河邊,渾身都是濕透的,就算是夏日,也應該盡快去換衣服。
可他坐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他隻知道,隻要他不哭,不掙紮,就不會再受那些苦了。
直到他感受到一件衣服披在了他身上,渾身濕透的小孩仰頭,舒明塵看到的是一張和謝南渝有些相似的臉,但很顯然這并不是謝南渝。
接着他就看見對方張了張嘴,似乎對他說了什麼。但舒明塵并沒有回答,空洞的瞳孔一直看着對方的眼睛。
他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小小的自己,以及,他的臉上不斷流下的淚水。
不是因為那些人給予的痛苦,僅僅是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善意。
然而對方沒打算在這裡久待,隻匆匆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接着,他看見了那隻墨綠色的玉佩靜靜地躺在布滿青苔的石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