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白見蕭尋一副亂了陣腳的模樣,一向裝慣了高冷的澗雲君,此刻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揚起。
自家徒弟,可愛!
江暮白轉手将茶杯放在案邊,餘光卻注意到了書案上那幅水墨才幹的晚霞繪秋圖。
他目光一滞,這幅畫的畫風,為何有些眼熟?跟他珍藏的那幅墨竹,有些相似。
“你會作畫?”
蕭尋如今面色已恢複平常,見江暮白問起桌上的畫,淡笑道:“花折君大壽,弟子到時總不能空手而去。弟子雕蟲小技,不足挂齒。”
“的确如此。”
江暮白收回停留在畫上的目光,看向蕭尋:“林牧時大壽,你确實不能空手去。為師将霜天琴交予你,你拿着去當壽禮,就拿你這幅畫作為交換。”
霜天琴?!
蕭尋心想江暮白肯定是真喝醉了,他這幅畫就是一幅非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畫了,值得他拿霜天琴來換嗎?
霜天琴,蕭尋在魔界之時就有所耳聞的。
這可是當年歸塵最珍愛的樂器,江暮白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現在就這麼給他拿去當壽禮了?
“師尊,這太貴重了,弟子受之有愧,這畫不值當啊。”
“為師覺得值。”
江暮白也不墨迹,直接将畫卷了起來,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留下一句琴在為師寝屋内,就再次跨着大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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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界山,山頂上的望峰亭。
誰也不知道,魔君蕭逐眠竟然在這裡等着澗雲君江暮白,隻為這最後一聚。
夜色已經染黑了整片天空,滿天的星辰在月光的照亮之下也未顯得暗淡,反倒像是竭盡所能,就為了在這片黑幕之中,閃爍着屬于自己的光芒。
世界上隻有一個月亮,星星卻是數不勝數的。天象如此,魔界如此,雲夢澤亦是如此。
八百年來,歸塵隻有一個,蕭淩也隻有一個,他們做的事,達到的成就,非一般人所能及。
所以蕭逐眠一直都明白,與其強迫自己去追求那些永遠達不到的目标,不如享受當下,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父親蕭流雲對他的期望,不論是讓他帶領魔界拿下雲夢澤,還是突破九幽冥典第十層超越魔尊蕭淩,他都做不到也不想做。
凡人命數皆短,庸庸碌碌幾十年到頭來也不知為什麼而活,一生就這麼潦草結束。
可蕭逐眠活了五百多年,一個普通人多少個輪回了?
他現在也同樣是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不知為什麼而活。
父親生前,他努力修煉,學習将來如何做好魔君。就等着日後渾渾噩噩地接下魔君之位,繼續走上父親走過的路,那條他不喜歡的路。
直到有一天他認識了夏風月,那個溫婉有趣,頭上并着海棠花的人間女子。
蕭逐眠從來不知道,居然還有人能夠這麼直接的闖入他的心間。
她說山裡的空氣新鮮,河裡的溪水清甜,樹上的鳥聲悅耳,花朵的香味迷人。
魔界常年迷霧彌漫,沼澤瘴氣到處都是,什麼山水風光,他從未在意過。
就算跟着父親征戰,偶然到過雲夢澤,見到那山清水秀,也沒有心思細細品味。
可從此之後,他感受到了。他知道自己一見鐘情了,他想給她最好的一切。
那時候的他還不知如何讨女孩子歡心,他此前身邊唯一的女性友人,便是西鎏派掌門的親傳弟子白姝。
他們二人在大戰時不打不相識,他認為白姝性格豪爽不拘一格。白姝認為他雖為魔界中人,卻也和她理念相同,反對戰争,殃及天下黎明百姓。
于是白姝就成為了他為數不多的朋友,後來為他的追妻之路出謀劃策,他也憑借自身魅力和不少心思,成功俘獲了夏風月的心。
可沒過多久,仙魔兩界居然傳出了他和白姝的流言。
蕭流雲知道後氣急敗壞,在修煉九幽冥典時突破第十層失敗,導緻爆體而亡,随後蕭逐眠成為新任魔君。
沒多久白姝莫名慘死,死在他約她前來商談辟謠之事的路上。
随後雲夢澤以白姝因他之死為由,要求他休戰,不再侵犯雲夢澤。
一開始西鎏派掌門還拼死要為白姝報仇,可後來又不知怎的放棄了。
蕭逐眠本想查清白姝死因,可雲夢澤一口咬定是魔界下的手,因為白姝死于魔界術法,證據确鑿。
蕭逐眠心系夏風月,想給她正常的生活環境,又覺愧對白姝,再加上白姝生前也希望仙魔兩界安甯。
于是為期三百年的仙魔契約,就這麼來了。
後來蕭逐眠在接任魔君後的第二年,迎娶了那位人間女子,夏風月。
夏風月在初到魔界之時,一向反對兄長娶一個凡人的蕭逐年,也隻是冷冷地說了一句:空有皮囊,壽命還短,對兄長的大業毫無用處。
可天命弄人,蕭逐眠和夏風月才過了五年多的幸福生活,兩人就徹底陰陽相隔了。
因為蕭懷瑾出生了,夏風月難産而死,死前還緊緊抓着他的手,讓他好好活着,不要為她難過太久。
可現實他根本做不到,短短兩年的時間,愛人去世,留下一個他根本不在乎的兒子。
是的,不在乎。
的确是如同傳言所說那般,蕭懷瑾的出生換走了夏風月的生命,在他眼裡沒有什麼東西比夏風月更重要。
他恨,所以自蕭懷瑾出生後來的十年裡,他隻顧着自己傷心,整日消沉,不肯去看一眼蕭懷瑾。
其實與其說是不肯,不如說是不敢,就是不想面對事實,勾起那刺人心尖的往事。
但稚子無辜,這是夏風月給他留下的唯一一樣‘東西’,一件與她有關的‘東西’。
蕭逐眠沉浸在回憶當中,手中拿着酒壺,倒了一杯又一杯,完全沒注意到身後來了人。
“我還沒來呢,你就先喝上了。”
蕭逐眠拿着酒壺的手一僵,輕笑一聲,看來他真的是不行了。
随即回頭看向來人,舉了舉酒壺,帶着醉意朗聲道:“誰讓你遲了半個時辰?快,自罰三杯!”
“睡過頭了。”
江暮白将手中帶來的酒一抛,被蕭逐眠接住。
蕭逐眠打開一聞,興奮道:“好酒,好酒!诶?睡過頭怎麼還一身酒氣?你敢不敢再編個爛點的理由?”
“愛信不信。”
江暮白冷冽的俊臉上出現了一絲不自然,想起剛剛發生的事情,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蕭逐眠一副了然的模樣,揶揄道:“那你來之前見了誰?”
“沒誰。”
江暮白正色,帶着點轉移話題的嫌疑:“你似乎,功力退步了許多。”
他走到桌前坐下,面色認真地說道,“四個月前見你,我就察覺到了,但我還不敢确定。直到上次在風月山見你,我便确定了。隻是礙于阿玉在場,不便多問。”
“你喚他什麼?”蕭逐眠擡頭問道。
“阿玉,亭玉。”
蕭逐眠了然一笑,又飲了一杯酒。辛酒入喉,可他卻很開心:“他竟肯告訴你他的真名?”
江暮白搖了搖頭,擡手斟滿酒杯,語氣帶着壓抑的好奇:“他一來便自稱亭玉,這是,他的真名?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我也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天潢貴胄還是平民百姓,他是我從亂葬崗救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