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醫生診斷,采莉目前的情況隻需保守治療,假以時日應當能恢複正常生活的能力。于是當天的腦電極植入手術取消,接下來的一兩周剛強協助郭母付清醫療賬單并購買回國機票。
忙,可跟來時的氣氛截然不同。過去的三個月如同一場瘟疫,在病人前景未明之際,家屬們為避免傳播焦慮,各自緊收着情緒,互相支持又自我隔離。現在,原本非親非故的郭母和剛強隻要一照面就忍不住咧嘴笑。
而采莉像個大夢初醒之人,對自身的狀況和周圍環境迷惑不解,多數時間是在耐心地觀察、回憶。畢竟曾在警校受過體能訓練,現已無需坐輪椅,可以較為緩慢地行走,但不能爬樓梯。語言能力僅限于簡單的動名詞,比如“媽”,“吃”,“帽”。對剛強的存在似乎最為困惑,因為出事之前他倆算是熟人,但還遠沒熟到吃住都在一起的親密程度。
剛強和郭母有時會稍稍将她失智之後發生的事解釋給她聽,但二人又心照不宣地避免一次講太多,怕說多了把失而複得的清醒意識給“吓退回去”。嗯,聽起來有些愚昧,可又是真實存在的憂慮。某天早上采莉不知何故,一直未醒,那倆人一個神情緊張一個面如土色,輪流去病号卧室查看。直到快正午的時候采莉起床上廁所,大家才松口氣。
而剛強每天最開心的時刻是給頭發還沒長出來的小兔選假發。畢竟不能室内室外總戴着頂帽子,郭母于是給女兒買回來五六種長短不一、顔色各異的假發套。每天早上三人一起吃飯前,剛強就開始在采莉頭上比劃,如同裝扮布娃娃。
“戴這個吧?不喜歡啊,那換這個,嘿嘿,成外國人了哈……怎麼,今天是想試試當尼姑的感覺,啥都不戴麼?”
一旁的郭母這時就會眯着眼睛望過來,像是在說:“真頑皮。”
至于采莉的衣着,郭母原先老抱怨女兒終日警服不離身,沒機會像其他花季少女一般扮靓,現在總算可以變着花地打扮女兒了。然而剛強發現,三人外出時但凡遇上警察,甚至僅僅是個穿制服的保安,采莉的眼睛就會睜得比平時大。
“再忍忍啊,”剛強安撫道,“這不是在人家美國嗎?咱把中國的警服穿上街,不太好。”
“這個女婿我是相當滿意!”臨回國的前一天,剛強無意間聽到郭母在卧房裡,門開着縫和殷廳通電話,“手腳勤快,言談風趣,跟滿馬路那些讀書讀傻了的大學生們可不一樣。那天手術前也不知說了些什麼,采莉就這麼被他說醒了哦,搞不好是求婚了!人長得還靓,哦當然,不如你年輕的時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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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邵艾既然要在珠海待上一陣子,幹脆給于伯伯放了一個月的假,讓他回蘇州和家人團聚。邵艾依然住在姑媽家,白天去公司上班。能看得出來有她在,姑媽的精神好了許多。每天下午讓家裡的廣東阿姨煲一鍋湯,等着邵艾晚飯回來喝。
佛山藥廠事故的調查依然沒有進展,萬幸的是,吉吉的新劇11月中旬開機,他已同意作為代言人參加7号的野生動保節,代言費邵艾也已同經紀人文哥商議妥當。按說這就是闵康交給邵氏藥業的“任務”,但邵艾不滿足于此。這次的動保節是她結識獸藥界人士以及珠海市政府的大好機會,她已命公司秘書預先包下7号那晚某酒店的宴會廳,屆時所有相關人員都會被邀請。
轉眼到了11月5号這天,周五。邵艾一早去美發店盤了個歐式花頭,午飯後又換上女性味十足的杏色西式套裙。下午三點,闵康會領着動保協會的汪會長前來公司參觀會面,晚上自然也是邵艾請二人出去吃飯的了。
快到兩點的時候,邵艾在辦公桌後坐得有些犯困。她這套有着落地大玻璃窗的總經理辦公室呢,推門出去後,外間坐着秘書。裡面還帶了間幾平米大的休息室,有沙發長椅、書櫃、電視機,光線較暗。邵艾于是走進休息室,脫掉西裝上衣搭到沙發背上,上身隻穿件鑲褶皺花邊的白襯衣,在沙發裡躺下。剛迷糊過去,外間電話響了,聽鈴聲是公司内部的線。
這麼快就來了嗎?邵艾趕緊走出休息室接聽,原來是前台打來的,說一位年輕的先生要見她。邵艾立刻想到闵康,猜他大概想在正式會見汪會長前同她單獨商量些事,也就沒有詢問姓名,請前台領客人來她的辦公室。
幾分鐘後,敲門聲。邵艾走去開門,驚訝地發現來者竟然是剛強。哎呦,這是怎麼了?頭發老長,大概兩三個月沒理了,亂糟糟的。眼睛紅得像是三天沒睡覺,估計才從美國飛回來吧,還沒倒過來時差?手裡提着個棕色公文包,同色的夾克上一股腥味,像剛從外太空返回地面的宇航員。整個人給她的感覺就是……好大一團。
“哎,你怎麼來了?”她問。上次見面還是在汕頭市達濠華僑醫院,姑父剛去世那時候。
“不是你叫我來的、啊——噢——”他捂着嘴打了個大哈欠。
邵艾皺眉,“怎麼專挑這麼個時候?我待會兒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我能去哪兒?”剛強繞過她,自顧自地走去沙發坐下,公文包擱在腿上。“醫療賬單收據都帶來了。星期一我就要去佛山高新區報到,明後天又是周末,可不是隻能今天來?”
邵艾看了下表,2:20,應當還來得及。走去沙發,坐到他身邊,伸出一隻手。“喏,把賬單都給我,我讓财務核算一下。完了找人開車送你去我姑媽家,她會給你現金。”
剛強半眯着眼睛打開公文包,取出一隻厚厚的大信封交給她。“基本上都在這裡了,還有幾份被采莉她媽搞不見了。”
邵家答應承擔郭采莉女警的醫藥費。人家為了救邵父和姑父遭了這麼大的罪,邵艾原本不計較具體金額,多給人家一些補償也是應該的。可現在是姑媽要出這筆錢,隻好先核算一下準确數目,等父親财産解凍後再加送一筆過去吧。
邵艾拿着單據出了辦公室,乘電梯下到三樓财務科,交給會計核算。随後去大堂前台讓人備車,姑父原本是公司總經理,他的住址司機們都知道,也無需她多言。正打算進電梯,在走廊裡遇上銷售部一位工作人員,跟邵艾說起中山市有家大藥店最近停業,之前效益就不好,還欠了咱們一筆款子追不回來一事。
等聊完這事兒,邵艾一看表,2:45了。好在财務已經核算完,邵艾拿着原件和報表匆忙趕回自己辦公室。誰知一進門,發現剛強半躺在沙發上,睡着了。
“喂,老兄,快醒醒!”她走過去搖他,睡得還挺沉。沒辦法,隻得大力扯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來。拉不動,這家夥可真重。
“幹什麼嘛……”他閉着眼迷迷糊糊地抗議道。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改為臉沖下,趴着睡。
“哎呦我的老祖宗!”邵艾開始慌了,叫苦不疊。闵康和汪會長随時有可能出現,雖說樓裡有多間會客廳、會議室,可貴客來了不拿總經理辦公室接待,就像家裡來人請人家進偏廳,多沒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