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熟悉的社交場合,一舉一動,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是肌肉記憶。
司疆看着自己,站到打扮得挑不出一絲錯處的母親身邊,面前同樣是精緻體面到宛如假人的名流母女。
母親把他往前一推,笑着在說什麼,司疆聽不清,隻是下意識提起嘴角,露出禮貌的微笑。
他的耳邊還在嗡嗡作響,被母親掃到的腰部也隐隐作痛。
年輕美麗的女孩子開合着嘴,似乎有些害羞,在朝他說話。
司疆眨了眨眼,做出側耳傾聽的姿态,眼神卻空洞得好似魂不附體。
出門時,他想自己開車,然而過度服用藥物的副作用并不會放過他,剛一發動車子,座位一震,從胃部到喉嚨就仿佛被重拳狠狠一擊,巨大的暈眩感讓他失了神志,跑車直接撞到了停車場柱子上。
幸好這隻是剛發車,車頭凹進去了一塊。司疆從駕駛座爬出來,捂着撞到方向盤的腰,跌跌撞撞地撲到角落裡。
“嘔——”
他什麼都沒吐出來。
母親叫停了一個侍者,從托盤取了一杯酒,示意司疆拿好。
“來,你們年輕人之間,也可以敬一杯。”
香槟貴氣的金色在富麗的燈光下波光流轉,酒香萦繞在人們鼻畔。
呂小姐舉起手中的杯子,朝司疆示意。
司疆卻沒有動。
他看着那清澈的酒液,緩緩搖了搖頭。
這下,司母、呂夫人、呂小姐的表情都難看了起來,在司疆眼裡,就像精緻完美的假面突然裂開了一條縫,裡面看不到底的幽黑朝他露出了龇牙。
他忽地有些慌,想要離這些怪物遠一點。
手臂卻被司母使暗勁掐住了。
“這孩子,估計昨晚又熬夜了,有些迷糊。”
司母稍顯歉意地一笑,随即壓着眉頭看自己的兒子。
“司疆,你還愣着做什麼,讓人家女孩子等你啊?”
她把酒杯塞到司疆手上。
司疆沉沉地看着酒杯,蒼白的臉頰上竟有幾分茫然和破碎,讓本就顔控的呂小姐看了,生出不忍。
“司公子看起來不太舒服,酒不喝也行。”
司母搖頭:“男孩子沒有那麼脆弱,他平時酒量好得很呢。”
“司疆,你說是不是?”
司家的繼承人,不能示弱,不能失禮,無論如何都要保持進退有度的社交姿态。
媽媽,我發燒了。
發燒了吃藥不就行了?快點,吃一粒,跟我出門。
媽媽,我不想去。
你沒有拒絕的權力,這是你的義務。
媽媽,我真的要站不住了。
你就算發燒到了40℃,也得給我站在這,永遠記得你的身份,司家沒有軟弱的存在!
哈。
司疆輕笑一聲,端起酒杯,在眼前晃了一晃。
他和司母說:“媽,我剛才吃了藥。”
話語正好被樂隊的鋼琴演奏聲壓過,隻有司母聽見。
司母皺了皺眉,有些猶豫,司疆這一年身體确實不大好,有些藥物好像也的确不能和酒精一同服用。
樂聲趨向平緩,她又看到了對面呂氏地産的母女,對面露出疑惑地神色,終還是松了眉頭。
“沒事,就喝一杯,不會怎麼樣。”
發不了去趟醫院。
她擡起自己的杯子,去碰呂小姐的杯子,呂夫人看了,也忙舉起酒杯。
“我們一起共飲吧。”
現下,隻有司疆的手沒有嵌進這和諧的氛圍裡了。
他扯了扯沒有血色的唇,隻覺得剛剛心懷期待的自己還是那麼幼稚可笑。
期待能從父母身上獲得壓根不存在的關心。
司疆,你都多大了,怎麼還像個蠢笨天真的小屁孩?
他們壓根就不在乎你。
沒人在乎你。
不就是一杯酒嗎,喝就喝。
司疆擡起手腕,無數隐秘猙獰的傷口隐藏在剪裁精良的袖口下,就像他這張修複好的皮容,怎麼看,都英俊得奪目,讓人窺探不到底下的殘缺。
“我敬……”
話音剛起。
一個帶着冷香的身體宛如憑空出現,硬生生撞到他的肩膀,酒杯脫力墜落——
“呀!”
女眷發出驚呼。
酒水倒了司疆一身。
“抱歉。”
冷淡到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真心的聲音響起,卻如驚雷般将司疆的身體鎮住了。
他緩緩轉頭。
“沒注意碰到您了,您看要去處理一下身上的酒漬嗎?”
宗鹽就站在他身旁,穿着陌生的裙子,甚至臉上還有淡妝,格格不入地出現在了如此特殊的宴會上。
司疆很想張口問:“你怎麼在這?”
他還有更多想問的。
不是說加班嗎?騙他的?
為什麼又來故意撞倒他的酒杯。
是故意的吧……還是真的不小心?
他還想說一句話。
可是這句話不可能在這裡說出來。
司母有些隐怒,不滿地瞥了宗鹽一眼,随即毫不在意地收回了視線。
一個臉上有瑕疵,裙子這麼廉價的女人,估計是誰帶來的下屬吧,不值得她在意。
她現在在意的是:“司疆,還不趕緊去把衣服換了?”
一身狼狽,簡直丢盡了司家的面子。
司家在這裡是有長期包房的,司疆也有自己的房間,裡面确實可能有衣服。
他點了點頭,明明被酒潑了一身,神情卻亮了起來。
與方才的空洞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喂,你把我衣服弄髒了,給我拿着,跟我過來。”
他驕矜地昂首,像王子一樣,把西裝外套脫下,扔到宗鹽手上,仿佛她就是他的專屬管家。
宗鹽看他一眼,沒有說話,把衣服接了過來。
“等下。”
司疆要帶着她走出去的時候,她才開口說話。
隻是這一開口,男人馬上挂起了臉,一臉警惕:“你想走?”
宗鹽搖頭,朝不遠處示意:“我得先和領導交代一下。”
她把衣服遞還司疆,這一來二去,充當衣服架子的身份不過持續了半分鐘,便又反客為主了。
“你等我一下。”
沒等司疆回答,她便大步流星地從他身邊走過,背脊如松,神情自若,與愣神的司疆形成鮮明對比,仿佛她才是那個地位更高的人。
宗鹽向李澤奇解釋了情況,經過他的許可,這才重新折返,在司疆暗沉的視線中回到他旁邊。
“那男的誰?”
司疆問,語氣不善。
宗鹽沒理他,又從他手裡把衣服拽了過來,這幾下子交換,西裝已經變得皺皺巴巴。
“公司領導。走吧。”
司疆抿唇,最後又看了眼容貌極佳的李澤奇一眼,才壓下心裡想繼續追問的沖動,悶着頭往電梯方向走。
他的腳步很快,像是忘了後面還跟着一個人。
但是耳朵卻立了起來,悄悄确認那個腳步聲有沒有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