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佘同樣舍不得松開他的手指,寸着勁兒用空閑的左手和曲起的膝蓋硬是把戒指盒給打開了。
是一枚非常标準的鑽戒,再也沒有别的借口能夠去模糊它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其實這裡也很好啊,現在想一想,這裡是你的家,我們一起在這張餐桌上吃過數不清的晚飯。當然,這是一種修辭手法,我知道桌子換過好幾張了。”盛佘緊張的越說越跑偏,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笑了,“你在這裡長大,出門上學,離開這個家,最後又回到這裡,很榮幸,我一直能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你之前說我們是七世怨侶,就算是孽緣也要跟我續,不管怎麼樣,我當真了,我跟定你了。不止這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隻要你還在,我都要找你再續前緣。”
“你不要想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才喜歡你,你隻需要記得,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我都愛你。”
一字之差,天壤地别。盛佘糾正的認真,其中的情意也容不得半點瑕疵。
“我上學那會兒上課睡覺,文化課學得一塌糊塗,看着沈瑾琳、趙鴻蒙兩個人的好成績我從來沒有羨慕過。但是現在、從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就老是後悔你說我怎麼語文課的時候睡的那麼香呢?不然學兩句情詩,多看幾本愛情小說,也不至于嘴笨到讓你一直擔驚受怕。”
話說到此處,多次的停頓已經有含淚的痕迹,盛佘竭力掩飾,他要堅強,要勇氣,他要讓落在拇指上的那滴眼淚相信這份至死不渝的愛有多麼的堅不可摧。
“小舒,我喜歡你這麼多年,我跟着你一路走來,你沒有變,你還是你。是善良讓你選擇了痛苦,我隻會懊惱為什麼我不能替你承受,我沒有那麼善良,一樣的情況說不定我就順着所謂的規矩走下去了。”
“是嗎。”
流淚流到麻木的人雙眼含淚地與他對視,要從他的眼睛裡讀出每個漢字的詳細釋義似的。飽滿的情感好似扒開噩夢皮囊的鋒利小刀,第一次讓人有了一點點光的幻覺。
不久之前的盛佘也說過他善良,這個詞很奇怪,似乎總是與命苦捆綁在一起作為墓碑前的惋惜。不免令他想起老一輩關于屬相的迷信言論。
屬羊的命苦,而他的名姓又偏偏再添一隻羊羔。是命吧,既然命運無法改變,他隻能這樣勸說着自己。
本來就是不是能承受打擊難成大事的命格,會一蹶不振會一敗塗地也是正常。
沒辦法,他隻能用這樣沒有絲毫科學依據的「老人言」麻痹自己不甘不滿,卻無法克服的懦弱畏縮。
“我沒有錯嗎?”
他按着左手上盛佘那隻已經僵硬成型的手面,慢慢地蹲下蜷作一團。
地上的人有沒有點頭回應他無暇顧及,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還能否跟随自己的意志去掌控思想的自由。
“小舒?”
肩頭貼上一隻手,力道輕緩,像是十分擔心把他從這場美夢中驚醒。
由此,姜舒重新意識到自己所在何處,雖然隻是短短幾十秒的停頓,卻鬼使神差的讓他感覺到時間的漫長。
他昏昏沉沉地擡起笨重的頭顱,不知道什麼時候收回的兩隻手環抱着自己的雙膝。
“你怎麼也哭了。”
這兩道眼淚使姜舒回想起很多往事,伸手想為男人擦眼淚的時候發現無名指上已經戴上了戒指。
“……”
眼淚的主人沒有繼續動作,隻是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嘴巴開開合合,說的什麼姜舒一點也沒聽進去。
“你竟然懷疑我不愛你。”
不知道為什麼,耳邊突然傳來一句特别不合時宜的話來。
可能是因為想起了屬相的問題,所以那段在車内逗趣的對話也就被記憶翻騰着推上岸。再之後,不就是他突發奇想的問盛佘愛不愛自己。
姜舒迷迷糊糊想着。
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看過走馬燈一樣的人生旅途,一時之間真的是有些紊亂了。
“小蛇……”
現在的他很少去用這個帶着一點孩子氣的稱謂去稱呼眼前的男人。他總覺得可以無所顧忌去喊出這個名字的姜舒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這個冒名頂替,使盛佘錯付感情的六耳猕猴。
可是,盛佘又說他一直是他……認可與自我懷疑,贊美與罪惡檢讨,它們沖撞在痛到發僵發硬的大腦,使他無法正常思考。因此他選擇暫且跳過這些讓自己腦子疼痛的事情,張嘴慢慢地講話:“雨會停嗎?”
世界很安靜,又或許是内心排外的錯覺。
姜舒現在隻能看到盛佘的臉,隻能聽見盛佘的聲音。
他看不到窗外的雨幕,聽不到滂沱的雨聲。
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瞎了聾了,隻是憑借記憶去臨摹曾經的回憶。
就像是突發失明的人發現不了自己看不到了,永遠的活在自己能看到的内心世界裡。
所以他現在急需求證,求證外面是不是還在下雨,求證大雨會不會停下。
哪怕是騙他的也好,隻要有人肯守在他這一邊就好。
每次下雨的時候身邊都沒有人,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地陷入絕望,這次能挺過去,那下次呢?
好吧,姜舒亂七八糟地想着,他認輸,他真的需要一個人來愛他。
他不能沒有愛,不能沒有盛佘。
他根本一點都不灑脫,一點都不獨立。
他需要有個人一直站在左右,至少能夠先陪他走過這段崎岖曲折的小路。
沒有讀心術的盛佘不知道眼前抱臂念念自語的姜舒到底在憂慮什麼,縱是火眼金睛如孫悟空,想必也看不出這雙渙散的眼睛裡究竟藏着怎樣的秘密。
可就是這樣一句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疑問,将他帶到許多年前的雨中山洞。
他看到令自己怦然心動的少年緊緊攬着他的肩頭,尾音顫抖卻故作淡定,小聲哼唱着跑調的三國戀。
“會的。這裡不是金山。”
他斬釘截鐵地許諾,終于如願看到姜舒眉頭一點點的松懈。
「安啦~雨一定會停的,這裡又不是金山。」
舒展的笑顔再難與眼前這張慘白的面龐重疊,愛人的臉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甜蜜如昨的笑容,愛人的眼淚已經彙聚成為新的海洋。
盛佘能做的,隻有小心翼翼地扶住姜舒肩膀那處硌人的骨頭,把人輕輕撈進懷中。
雨一定會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