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魇想縮手又不敢,嘴上忙投降,“我得空馬上就療傷!再說昨夜一直療傷呢,快天亮才回來的,不過阿離,你今日也還未上藥呢。”
鐘離淨聽出他的言下之意,昨日一早答應過謝魇讓他幫自己上藥的事,拖了一日謝魇還惦記着。可兩顆蛋已有靈識,他這個父親在他們面前寬衣解帶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畢竟是親口答應過的事,說到就要做到。鐘離淨也不再多想,松開謝魇摸摸兩顆蛋,當做安撫他們一般,就利落地轉身走向後殿。
“走吧,快些回來看着他們。”
兩顆蛋放在眼皮下,比放在山上還讓鐘離淨不放心。
在山上的時候還有那麼多族老看着,丢不了,但帶回來鐘離淨又不能時刻看着他們,不說療傷修煉,光是謝魇就讓他難以抽身了。
謝魇聞言頓時有些後悔将兩顆蛋帶回來了,不過有兩顆蛋在,鐘離淨的态度似乎比往日溫柔了許多。他也跟着摸了摸兩顆蛋,給喂了點妖力才揣上藥膏快步跟上鐘離淨。
一日過去,藥效也過去了,鐘離淨醒來時就感覺腹部有些微癢意,到了藥泉,不等謝魇過來便解開衣帶,才發覺那處刀口比昨日好了一些,感覺癢應當是在慢慢愈合了。
謝魇跟過來一看,雪白肌膚上那一道殷紅刀疤突兀地橫亘眼前,讓他的豎瞳驟然一緊,憂心忡忡地伸手覆上刀口,極小心輕柔。
“阿離受苦了,要是早知道生蛋這麼危險,我就……”
可蛋都生了,現在說這些都晚了,鐘離淨隻覺得他的手有些冰涼,哪怕藥泉裡全是溫熱水汽,還是被凍得有些不适,本能想退開。
鐘離淨壓下退意,“藥呢?”
謝魇嗓音都輕柔了許多,像是怕說大聲了會影響到刀口恢複,“看着是好些了,還疼嗎?”
看他心無旁骛盯着刀疤的模樣,鐘離淨心頭那一絲不适瞬間消散,“你傷得比我還重吧?”
謝魇清醒松手,生怕又被鐘離淨說,餘光仍頻頻看向他腹部上的刀疤,仿佛那日親手剖開鐘離淨肚子,在溫熱血肉中取出兩顆蛋的事就在前一刻,依舊還是會心有餘悸。
“我讓人取來了最好的藥,保證絕對不會給阿離留疤。”
謝魇擠出笑容,轉移話題,取出袖中玉盒時又覺得自己剛剛的話說的不太對,立馬改口溫聲哄道:“就算留疤,阿離也是最好看的。”
分明比誰都緊張那刀疤的存在,還反過來安慰他?
鐘離淨看他那極力隐藏後怕的樣子,半晌隻在咽喉間回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上藥吧。”
他心中記挂着兩顆蛋,并沒有其他别樣的情緒,隻想着答應過的事早些做完早些回去。
謝魇就是奔着上藥來的,但他怕鐘離淨疼,取出藥膏靠近刀口時格外小心,也格外專注。
鐘離淨才反應過來,自己解了衣袍,讓謝魇躬身站在自己面前上藥的姿勢似乎有些不雅,靠得那樣近,他都能感覺到謝魇的呼吸。
可沒等他提出要坐下來,謝魇已經将藥膏輕輕抹在刀口上,微涼的指腹帶着藥膏,在肌膚上輕輕掃過,一點點掩蓋住血紅的刀口。
聞到那依稀透着冰蓮氣息的藥味,鐘離淨便僵住了,他攥緊衣袖,望着藥泉目不斜視,盡量忽略謝魇幾乎要貼到自己胸膛的下颌。
鐘離淨并非體修,不過原來他也還是有一層薄薄的腹肌,自從有了蛋之後才慢慢沒了,腹部柔軟平坦,冷不丁瑟縮起來,謝魇一眼就看出他的緊繃,登時不敢再下手了。
“很疼嗎?我再輕點?”
他如此正經,鐘離淨心底湧上一股臊意,明明隻是上藥,隻當自己毫無感覺就是,他便強裝平靜說:“有些冷,快些,早點回去。”
謝魇猜到他為何要早點回去,也聽他的越發輕柔地上藥,嘴上還是有些酸,“阿離現在對兩顆蛋比對我都還要好,我是真的失寵了。”
他說話時,微涼的氣息打在鐘離淨鎖骨上,微微冰涼,像羽毛掃過一般,讓鐘離淨感覺癢,他忍住想要躲開的沖動,壓下心底那一絲不自在,催促道:“少說話,快些。”
從肚臍下一直橫跨到腰側的刀口并不短,因為兩顆蛋都有拳頭那麼大,而當時剖開腹部的匕首又是削鐵如泥的靈器,如今皮肉表面看着是已經愈合,内裡卻還沒有養好。
謝魇嘴上說着話,動作其實也不慢,很快抹平了藥膏,這才擡起頭,語氣幽幽道:“分明是阿離自己偏心,怎麼還不讓人說話……”
他的手一離開刀口,鐘離淨察覺到他的氣息擦着頸側而過就要擡頭,便立刻往後退去。
謝魇一個了字卡在了咽喉,拿着藥膏不明所以地看着鐘離淨,“怎麼了,我弄疼阿離了?”
看他睜着一雙琥珀豎瞳要多無辜有多無辜,鐘離淨面色複雜,抿着唇低下頭攏好衣襟,也顧不上等刀口吸收藥力,飛快系上衣帶。
謝魇是真的迷茫,看着鐘離淨快速地整理好衣衫,他依稀明白什麼,忍笑湊近鐘離淨,微低下頭,俊美容顔幾乎貼上鐘離淨的臉。
“阿離,你這是怕我會咬人嗎?”
這麼躲他,是害羞了?
誠然,鐘離淨生來就有一副絕頂的好相貌,即便如今重傷,臉色蒼白,修為跌落,一頭墨藍長發被染上霜白,也未損其半分美貌。
在謝魇眼中,他這一身雪白,幹淨冷冽,仿佛冰玉所化,沒有一絲瑕疵,一雙冰藍的眼眸更是漂亮極了,瞪人時也像隻矜貴的雪貓。
鐘離淨手上一頓,淡聲反駁道:“你從前咬人的時候還少嗎?行了,藥上好了,回去吧。”
見鐘離淨随手系上衣帶,勒出一截極纖細的腰身,謝魇也顧不上笑了,忙将藥膏收回儲物戒,拉住鐘離淨,整理他有些淩亂的衣襟和衣帶,“不要勒太緊,壓到傷口了。”
猜到鐘離淨是害羞了,謝魇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原本這藥膏還是要揉開才好吸收的,阿離這麼心急,晚些時候怕是要再上一回藥。”
謝魇的叮囑越溫柔,鐘離淨心裡就越别扭,可上藥是自己答應的,他總不能遷怒謝魇,于是故作平靜道:“下回我自己上藥就好,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上藥也沒關系。”
謝魇一聽這話就皺起眉頭,琥珀豎瞳注視鐘離淨。
在他看來,刀疤還在,傷就還沒好,怎麼能不上藥?
鐘離淨任由他看,卻沒有與他對視,無情地撥開他扯松衣帶的手,“好了,可以回去了。”
這讓謝魇不由懷念起昨夜在山上,鐘離淨眸中帶笑,眼裡倒映着他,也隻有他的時候。
倒是與從前在雲國那一回,主動要親謝魇時很像……
等等!
謝魇忽而一頓,福至心靈,笑吟吟看着鐘離淨,“阿離昨夜讓鏡靈退下時,是想做什麼?”
分明在說上藥的事,為何又提到了昨夜?鐘離淨不解之際,謝魇已将他抱入懷中,熟悉的懷抱讓鐘離淨的身體本能地依賴眷戀,直到謝魇親吻他的眉心才反應過來。
“我真是個傻子,昨夜居然沒有猜出來阿離的心思。”
鐘離淨渾身一僵,昨夜?
看他這個反應,謝魇已是笃定,他實在是懊悔自己居然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又不敢直白的說出來,便忍着笑委婉地暗示鐘離淨。
“我在秘境時那樣混賬,會惹阿離生氣也很正常,不過我會盡力讓你消氣的,阿離要我做什麼盡管跟我說,打我罵我,我全都接受。”
鐘離淨頓了頓,放棄掙紮。
把話說開之後,沒了先前的僞裝和借口,再與謝魇親近時,确實會讓他感到無所适從,可他昨夜開心時,也确實想與謝魇親近。
不過昨日佘長老說過的話也沒錯,他們蛋都有了,跟往常一樣,偶爾親近一下怎麼了?
鐘離淨冷靜下來,索性直言:“你上藥時我不太舒服。”
謝魇着實沒想到會被指責,有些在意地追問:“很疼嗎?”
鐘離淨搖頭,他向來喜歡把真正的情緒隐藏起來,在謝魇面前,他認為他可以袒露心聲。
“你靠太近了,癢。”
謝魇沉默下來,須臾後低聲失笑,眸中盛滿笑意。
“我明白了,但我真的隻是想給阿離上藥,看着阿離因為我才受的傷好起來。阿離身體還沒好,我愛護你都來不及,又怎麼會亂來?”
謝魇想着鐘離淨往日就臉皮薄,容易惱羞成怒,不知聽到這話會不會覺得難堪,便又說:“先前有情毒在,我習慣了與阿離親近,但若是讓阿離不舒服了,你盡管提。”
鐘離淨果然耳尖泛紅,因為确實是他自己想多了。
偏偏謝魇總是會讓他失去理智,一旦碰到謝魇,他的心就會亂,一定是跟謝魇待久了……
謝魇輕咳一聲,牽起鐘離淨的手,看他的眼神有些許忐忑,“阿離不喜歡,我可以改的。”
鐘離淨眨了眨眼,想抽回手,總覺得先前的謝魇雖然混賬了些,整日沒皮沒臉的,自己在面對他時還是可以很從容的,如今謝魇這麼真誠,他反倒……心跳突然變快了。
說開後真心待他的謝魇,總感覺比從前還難以招架。
但他其實沒有那麼抗拒,也沒必要真的要謝魇改……
鐘離淨頓了頓,主動握緊他的手,“回去看看兩顆蛋吧,我們都不在,沒有人照看他們。”
謝魇本性就不是個正經人,其實也正經不了太久。
他也聽出來鐘離淨在轉移話題,但不用擔心今後連抱一抱都可能不被允許,他也暗松口氣,好笑道:“阿離,沒有人會來偷蛋的。”
他不說也罷,鐘離淨還真有些擔心起來了,正要回去,就見謝魇臉色忽變,掐訣凝氣。
鐘離淨後知後覺感應到一縷神識氣息,還未抓住就溜走了,他看向謝魇,“你怎麼了?”
謝魇有些不悅,“佘長老又來了,金雕傳音說她在外面等着,說是來給阿離你解情毒。”
鐘離淨想不明白佘長老為何一直堅持要幫他解情毒,謝魇想了想說:“我讓人趕她走吧。”
“不用。”
鐘離淨道:“佘長老堅持要來,或許是擔心青婵會在我們這裡受委屈,出去見見她吧,說不定她真的隻是單純來給我解情毒的。何況就算我們拒絕她,她也還是會再來的。”
謝魇不以為意,“那我讓大長老送她回極樂宮就是!”
鐘離淨狐疑地看着他,“佘長老和大長老沒跟你說嗎?”
這話冷不丁問得謝魇呆了呆,他家阿離什麼時候跟極樂宮兩位長老也有了共同的秘密了?
“說什麼?”
鐘離淨看他是真不知道,邊往外走去邊說道:“我的妖仆百裡雪就是佘長老族中的後人。”
謝魇快步跟上,聞言倒抽一口冷氣,“佘長老的後人不多,而且大多因為失去她的護持,多年來在我們蛇妖一族中過得不太好,否則當時我請她來極樂宮時,她也不會專門提出這樣的條件,但這些人我應當都已派人照看着,莫非百裡雪就是那個……”
他話音一頓,似乎恍然大悟。
已然回到寝殿,走到搖籃前的鐘離淨回頭瞥他一眼,見謝魇反應與當時大長老赤鱗聽佘長老說出百裡雪身份時一般震撼,他垂頭摸了摸兩顆蛋,在他們的靈識回應時不動聲色地問:“佘長老妹妹唯一的後人?”
他在兩顆蛋面前,總是溫和到不可思議。看着這樣與往日截然不同的鐘離淨,謝魇會心一笑,應道:“聽說佘長老有個妹妹,在她被關進禁地數百年後,因為盜取族中功法,被族人追查途中死于走火入魔,但她還有個女兒,在族中一直過得不太好。”
“佘長老被困在禁地,對親族的境況并不清楚。直到将近兩百年前,她約莫是從鎮守禁地的妖族那裡聽到後人的狀況,便托友人去尋她的侄女,但最後帶回來的是條小蛇。”
謝魇道:“這小蛇,也算是跟着佘長老在禁地長大的,當年我去請佘長老時就沒見到人,後來聽大長老說,她一直在托人找一條小白蛇。沒想到那小白蛇就在阿離手下?”
鐘離淨仔細回想了下,“先前百裡雪對你這個妖王還是頗為推崇的,不過昨日佘長老來時你也見到了,百裡雪似乎不大喜歡佘長老。”
謝魇倒是有些理解,“阿離有所不知,我們蛇妖一族裡也分成很多支,佘長老那一支在她還未關進禁地前在族中也算是老大,但自從佘長老被關進禁地後,佘姓一支就開始沒落。妖族最是看重血脈傳承,佘長老血脈修為皆不弱,卻不願為妖族所用,被同族看作叛徒,所以多年來佘長老的親族在族中一直遭受排擠。後來老妖王出現,想在妖族一手遮天,搞得各族人人自危,這樣的境況才消停了些。”
“你是說,百裡雪在遷怒佘長老?”
兩顆蛋的靈識回應總是很簡單,時而微弱時而活躍,眼下好了許多,有生機泉供養着,給鐘離淨傳遞的血脈感應都是愉悅輕松的。
鐘離淨這才放心,抽空擡眼看向謝魇,不免好奇。
“說來妖族排外,弱肉強食,血脈壓制更是難以逾越的天塹。佘長老修為高深,親族尚且被同族這般對待,那你呢,你好像也有一部分人族血脈,在族中豈非更受排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