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說越懊悔,回想自己先前跟謝魇的交集,喪着臉看向鐘離淨,“主人,其實我也是一知半解,不過這島上确實沒有幾個妖,但全都是妖王信得過的心腹,修為不低。”
他轉頭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妖王不僅吩咐了我在此照看主人,還吩咐了那隻金雕前輩在外看守。我是托主人的福才能來到島上,當然知道主人好我才能好,我不是要攔主人,但若主人現在出去,那隻金雕定會來阻攔主人,或許還會給妖王報信。”
“金雕?”
鐘離淨想起那化身成兇劍劍靈的金雕,再看百裡雪。
“那金雕修為不算高,但對付你,的确綽綽有餘。”
百裡雪深受打擊,癟了癟嘴,目光幽怨看了他一眼,又怕他發現,悶聲委屈道:“可妖王給我下了禁制,我不能說出妖王的去向。”
鐘離淨沉默下來,若是從前,謝魇敢對他的人下禁制,他怎麼也要找謝魇算賬,可如今他身體虛弱,修為大跌,靈力還不夠療傷……
鐘離淨閉了閉眼,說服自己謝魇應當沒有惡意,否則沒必要日日哄着他,便換了個問題。
“妖王每夜都會離開嗎?”
這是禁制未曾限制的話題,百裡雪眼前一亮,又擔心觸發禁制,捂着嘴巴朝他點下頭。
“島上除了我們,還有什麼人……”
鐘離淨話音一頓,料想謝魇不會讓百裡雪說出,便改口問:“這些天,島上可有人離開?”
百裡雪約莫猜到什麼,眼神頗為古怪,緩緩搖頭。
“主人,聽聞你和妖王有了蛋……”
兩位小妖王降生,這島上不管是人是妖全都知道了。
而且還與他主人有關……
可他一直跟着主人,居然從來沒察覺到主人有了蛋?!
鐘離淨并未錯過百裡雪看向自己腹部的視線,他也沒有否認,神情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唇邊勾起一抹輕嘲諷,便轉身回了殿中。
他現在虛弱自顧不暇,謝魇有心隐瞞他什麼,他也很難在謝魇之外的人口中得知真相。
他想,謝魇隐瞞他的事最好是無關緊要的,否則……
百裡雪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也呆了呆,他無端覺得,主人還是從前一身傲骨清冷強大的主人,那三千白發又昭顯着他如今很虛弱。
若非誕下妖胎,還是兩位小妖王,主人何至如此……
脆弱?
百裡雪放下震撼,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緒,想不通鐘離淨為何如此,又擔心鐘離淨心情不好。
他這主人,還是頭一回這般虛弱吧?百裡雪往日做事不情不願的,如今卻自覺得很,沒想着找回場子,反倒是擔心起自家主人了。
“主人,不出去了嗎?”
鐘離淨腳步頓了頓,赤足走回榻前,輕緩語調隐約帶着幾分歎息,“我乏了,你下去吧。”
他回到紗帳後的床榻,宮燈依稀将他清瘦颀長的身影照在牆上,隻是側影便極為奪目。
百裡雪沒能猜到他的心思,撓頭帶上門,退出殿外。
他還是不明白,向來強硬霸道的主人,這次發現被妖王隐瞞還困在殿中,為何沒有追出去,或是追問更多,而是如妖王所願回去?
主人誕下妖胎後……
似乎真的變了。
寝殿大門開了又關,帶進來一縷海風,燭光搖曳閃爍,照着紗帳内的人影也微微搖晃。
香爐中的藥香重新燃起,藥香袅袅,鐘離淨平躺在床上,雙眸放空望着紗帳上的燭光,歎息一聲,而後合眼,放任自己慢慢睡去。
海潮聲中,一夜匆匆而過。
天将亮時,謝魇帶着一聲水汽回到寝殿中,看香爐中藥香已燒盡,鐘離淨還未醒,他稍稍放心了些,在床榻邊就地打坐恢複妖力。
今日青婵師兄妹來得很早,鐘離淨醒來後上了藥,就開始療傷,半日過去,青婵耗盡了妖力,鐘離淨如常在閉目調息,吸收藥力。
青婵幾次看着謝魇欲言又止,謝魇便帶着他們出門。
出去後,青婵低聲說:“這位前輩的根基修複了九成,日後隻需慢慢調養即可,不過妖王先前說過前輩身上有情毒殘存,方才我為前輩療傷時,也發現前輩丹田似有異常。”
事關鐘離淨,謝魇不免緊張,“情毒已滲透丹田?”
青婵搖頭,一想到幻情花毒就紅了臉,“前輩運轉靈力時,時不時便會有些阻滞,我原以為是丹田暗傷還未恢複的緣故,可方才我察覺到前輩的丹田内似有一縷黑氣飄過,很快便消失了,若是情毒的話,恐怕真的已經深入丹田,但我不擅長解情毒。”
情毒是什麼,作為一個醫修,青婵自然知道,但她經曆的事少,對情毒完全沒有經驗,“我回去再問問師父,興許師父會有法子。”
送走兩個小妖族後,謝魇回了寝殿,守在鐘離淨身邊護法,時不時想着那殘留的情毒。
今日鐘離淨倒沒有讓他等太久,不多時便醒來,臉色蒼白捂着心口,眉宇間滿是痛苦。
謝魇察覺後上前扶住他,眼神滿是擔憂,“怎麼了?”
鐘離淨大口喘着氣,額頭很快被冷汗打濕,平複了氣息,才搖頭道:“無事,隻是運轉靈氣時經脈有些阻塞,本想試着沖開,卻……”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不小心震傷了經脈,所幸不算太嚴重,休息兩日就能恢複。
“我這就給青婵傳音。”
謝魇擡手一揮,妖力卷起茶壺倒出一杯溫熱靈茶。
鐘離淨疼得渾身無力,隻能靠在他懷中,就這他的手喝了口溫熱茶水,臉色才好了些。
緩過經脈的痛苦,鐘離淨推開謝魇的手,示意他不喝了,垂眸斂去眼底的焦躁和不甘。
“是我太心急了。”
方才青婵才說過察覺到他丹田異常或與情毒有關,鐘離淨運轉靈力就出了問題,謝魇正猶豫要不要告訴鐘離淨,臉上神情欲言又止。
鐘離淨餘光瞥見,再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想到前兩夜催眠的藥香,眸光一沉,分明恢複了力氣,還是靠在他肩上,阖上冰藍眼眸。
“不要緊,我歇會兒就好。”
天色不早了,離日落還有不到半個時辰。見鐘離淨神色恹恹,俨然不想說話,謝魇便先将那些話壓下去,抱着鐘離淨回到床榻上。
妖火飛出,藥香燃起。
“那阿離先睡會兒吧,修煉的事慢慢來,我們不急。”
聞到熟悉的藥香,鐘離淨眸光閃了閃,慢慢點頭。
謝魇并未察覺異常,坐在床沿守着他,看着他合上雙眼,氣息漸漸平穩,仍是不放心。
一直拖到眼看日頭快落山了,謝魇才終于舍得将鐘離淨的手輕輕放到被下,起身離開。
殿門關上那一刻,鐘離淨睜開眼,起身打坐,運轉靈力,借方才還未吸收的藥力療傷。
片刻後,經脈的痛苦才消失,鐘離淨也松了口氣,一手撐在床沿,臉色多了幾分疲乏。
“看來暗傷未愈,還不能修煉,這一拖,又要多歇幾日。”
可他修為跌落太多,要多久,才能回到大乘初期?
這時,殿外冷不丁傳來喧鬧聲。
鐘離淨受了傷,神識卻無礙,放出一探,便知有人在殿外打起來,還有他熟悉的海神神力。
“是他……”
在他身邊能動用海神之力的,出了鏡靈再無他人。
終究還是來了。
鐘離淨皺了皺眉,彈出靈力滅了藥香,扶着床頭走向門前,按住隐隐作痛的丹田緩了緩氣息,才拉開殿門,面色也在霎時冷下來。
剛才開門,就有一道白光倏然飛來,正是百裡雪。
“主人怎麼出來了?”
鐘離淨沒回應他,擡眼一看,就看到了正在前殿屋脊上鬥法的金雕和鏡靈,“怎麼回事?”
百裡雪撇嘴道:“那個鏡靈非要闖進來,還好被攔下……”
他話還沒說完,已然化身成兇劍煞氣畢露的金雕被潮汐擊飛,飛出數十丈,撞倒一片樹木。
百裡雪嘴角一抽,“呃,沒攔住。”
金雕把自己從土裡拔出來,變回小小的金鳥模樣,疼得龇牙咧嘴,回頭罵道:“還叽叽歪歪什麼呢!小白蛇,快讓你主人回去躲起來!這鏡靈不好對付,得請老大來!”
百裡雪應了一聲,急忙回頭。
“主人……”
那人字後半截還在唇齒間,擺脫了金雕的鏡靈已化作一道靈光飛越虛空,來到殿前,一見到鐘離淨,那雙淺淡眼眸似乎紅了幾分。
“小主人……”
百裡雪大驚失色,本能展開雙臂護在鐘離淨面前,打斷鏡靈的話,“誰是你主人,滾出去!”
鏡靈不得不停在幾步外,雙目緊緊盯着鐘離淨,聽聲音,帶着幾分讓人能輕易察覺的哽咽。
“小主人,你真的醒了。”
鐘離淨淡淡掃他一眼,擡手按住如臨大敵的百裡雪肩頭,示意他不必阻攔,便轉身進殿。
“有什麼話,進來說吧。”
連金雕都攔不住鏡靈,百裡雪也沒把握攔住鏡靈,隻得看向遠處的金雕,指望它拿個主意。
金雕也沒辦法,見鐘離淨把人叫進去,它爬起來拍拍翅膀,眼珠一轉,翅膀尖沖百裡雪示意殿内,讓他保護鐘離淨,轉頭便飛走了。
猜他是去搬救兵了,百裡雪皺了皺鼻子,轉頭就快步跟上鐘離淨,妖王給他下了禁制讓他保護主人,這鏡靈又還算聽主人的話,如此看來,還是跟在主人身邊比較安全!
鐘離淨剛在窗下蒲團坐下,百裡雪便殷勤地送上靈茶,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想靠近的鏡靈。
他可沒忘記鏡靈那聲主人,同樣喊鐘離淨主人,百裡雪感到威脅,自認自己才是鐘離淨頭号妖仆的他心想,這鏡靈一看就還沒養熟!
鏡靈并非沒有察覺這小蛇妖的敵意,卻無意理會,看眼前的鐘離淨端起茶盞品茗,而非躺在床上人事不省,他松了口氣,笑了起來。
“小主人……”
鐘離淨抿了口茶水便放下茶盞,鏡靈一直不開口,他便說道:“你今日沒來,我本也打算過幾日去見你,我能醒來,多虧你幫忙。”
鏡靈連忙搖頭,慚愧垂眸道:“吾本以為,玄元珠一定可以救你,沒想到……還好,小主人最終還是醒了,想來,吾沒有認錯人!”
他說到最後,越發激動,似在透過鐘離淨看什麼人。
鐘離淨淡淡一笑,“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海神嗎?”
鏡靈雙眸明亮,看鐘離淨的眼神極為堅定,“倘若不是海神,玄元珠又豈能救回小主人?”
鐘離淨靜靜看着他,眸光依舊冷淡,又隐隐透出幾分難以理解,他将茶盞遞給邊上一臉看傻子表情的百裡雪,便将丹田内那枚靈珠取出來,擡手用靈力送到鏡靈面前。
“此珠極玄妙,救人,也不難。”
鏡靈神色一滞,“主人不信?”
沒有人告訴他鐘離淨醒了,但他算了幾日,回過神發現島上一切平和,謝魇的态度也很奇怪,哪裡還猜不到鐘離淨或許已經醒來?
所以他今日闖進來了。
即便沒有醒,他也要看看他叫過小主人的鐘離淨。
至少,盡力讓他醒來,鏡靈才能安心去尋找海神。
萬幸,鐘離淨醒了。
還帶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小主人一定就是……
鏡靈心中大喜過望,可偏偏那枚玄元珠被送到自己面前來,讓他心中有些不安,“這是……”
“玄元珠,你不認得了嗎?”
鐘離淨明知故問,唇角微揚,笑意涼薄,“你出手救我時提出的條件,謝魇都告訴我了。如今我醒了,我們自然也該履行承諾,玄元珠便交給你了,鏡靈,你可以離開了。”
鏡靈面色驟白,心中喜悅如被冷水澆滅,狼狽不堪。
“您……要趕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