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讓本座說第二遍。”
鐘離淨五指攥緊了又松開,最後搭在面前的銅獸燭台上,指尖微微泛白,正要走出暗處。
而此刻在卧房中,一個毛茸茸的白色腦袋也在玉床床底下縮了縮,先他一步爬了出來。
那不輕不重的動靜逃不過大乘修士的耳朵,讓鐘離淨很快驚覺,難不成白乘風不是說他?
卧房裡還有第二個人!
一個熟悉的、磕磕巴巴的少年嗓音便在這時響起。
“義父,小淵,知錯了。”
是老四!
他何時來的?
由始至終都沒有發現沈星淵的鐘離淨聞聲滿目驚訝。
白乘風的視線從書架回到床前,溫和面容有些冰冷。
“隻有你一人?”
早知白乘風不是容易糊弄的,鐘離淨方才根本沒發現沈星淵,估計人在他之前就來了,也知道他在。沈星淵心智上還是小孩子,他從來不會撒謊,尤其是在義父面前。
怕是要暴露了。
鐘離淨暗歎口氣,望向上方,就等着沈星淵開口。
然而沈星淵捏着他的小辮子,耷拉着腦袋盯着自己的白靴子看,愣是半晌也沒有吭聲。
小孩子是不會騙人的。
鐘離淨先前是如此想,白乘風如今也是這麼想的。
到底是幼子,又天生心智與常人不同,白乘風待沈星淵比其他孩子都寬和、耐心幾分,他很清楚沈星淵的過去,眼下看孩子吓得臉都白了,他冷肅的面色也收斂了幾分。
“罷了,沒有旁人就算了。老四,你來這裡做什麼,義父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偷偷進來嗎?”
聽到這話,本以為會暴露的鐘離淨心下不免僥幸。
老四還是乖孩子。
而吓得鹌鹑似的乖孩子沈星淵偷看白乘風一眼,見他沒那麼兇了,才小聲地回道:“玩。”
隻是一個字,就讓白乘風這個做義父的頭疼不已,他壓着火氣問:“這次又是在跟誰玩,我不是讓五師弟送你去你大哥那裡了嗎?”
鐘離淨眸光一頓,心道不好。
果然,沈星淵緊接着乖乖應道:“大哥,玩捉迷藏!”
話音落下,白乘風神色微變,鐘離淨也捏緊了衣袖。
白乘風看向沈星淵的眼睛,面無表情,“你大哥也在?”
鐘離淨暗暗搖頭,無奈閉眼。
等了等,沈星淵的回答在卧房響起,“大哥,找我。”
白乘風聞言一頓。
沈星淵在他面前咧嘴笑起來,一派天真,“找不到!”
鐘離淨愣了下,滿腹困惑。
老四……沒看到他嗎?
白乘風盯着沈星淵看了一陣,大抵是這孩子缺心眼的形象在他心中太深刻,末了,歎道:“回去吧,你大哥耐心不好,别讓他找太久,下回便不會答應再與你捉迷藏了。”
聽到這話,原本身心緊繃的鐘離淨忽而心神一顫。
他這義父可真是了解他。
沈星淵哦了一聲,點點頭,眨巴眼睛,偷偷看了眼床頭上的青龍浮雕,又看向白乘風。
白乘風看在眼裡,心中生疑。
“在看什麼?”
聞聲,鐘離淨迅速警覺。
好在這時,一串靠近滄溟院門外的腳步聲讓鐘離淨匆匆回神,眸光一暗,往上方看去。
白乘風自也知道有人來了,視線才從沈星淵與床頭移開,看向滄溟院外,很快便有弟子在外禀報,“宮主,顧五長老得知宮主歸來,特意讓弟子來求見,請宮主過去一趟。”
白乘風問:“何事?”
弟子回道:“聽聞是羽皇殿的長老要帶鹿少主回去。”
白乘風眼裡閃過一絲厭煩之色,回頭看向沈星淵。
沈星淵歪頭,懵懂無辜,眼裡滿是對義父的信賴。
“你啊,怎麼總是長不大。”
白乘風長歎一聲,揉亂沈星淵的短發,轉身時掃了眼床頭上的青龍浮雕,便走向門外。
沈星淵呆了呆,又笑起來,摸着腦袋小跑跟上去。
兩人的腳步聲一前一後,一慢一快,很快出了出滄溟院,到此刻,鐘離淨才放松下來,從暗處走出來,路過書案時,忍不住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那銀白鱗片與底下的玉簡。
他還想看看那玉簡,可若動了,白乘風說不定馬上就會察覺異常。而且白乘風方才問沈星淵時應當也察覺了什麼,也許很快就會回來,他必須趁此機會盡快離開滄溟院。
從密室出來,鐘離淨仔細複原了青龍浮雕上的禁制和後殿門前的靈符,便匆匆離開了。
到滄溟院走了一趟,他沒能找到與白乘風私下争執的人是誰,也不确定白乘風是否是受此人威脅,更不清楚沈星淵說過的白乘風眼睛紅色是什麼意思,收獲卻也不小。
白乘風藏在密室裡玉冊古籍,證明他對螣蛇之禍極為在意,他似乎還在查海神和造化鏡的事,還有那些醫經,他許是也想長久的活下去,又或者是早日傷愈、順利飛升。
不過鐘離淨最在意的,是舅舅的鱗片和海國的玉簡。
且不說那玉簡到底藏了什麼秘密,白乘風手上怎麼會有海扶搖的鱗片?鲛人的鱗片可不是随便一拔就能送人的,何況它的主人還是身負一半海神族血脈的海皇宮大祭司。
那枚銀白鱗片上還附着海扶搖的靈力,絕非自然脫落,定是在海扶搖隕落前取下來的。
白乘風手裡怎麼會有?又為何要将鱗片藏在密室裡?
鐘離淨今日頭一回覺得,自己離開九曜宮的這三十年好像是太長了,也錯過了太多事。
這三十年裡,定是發生了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尤其是事關舅舅、事關白乘風的事,偏偏舅舅化出的分身記憶并不相通,白乘風更是隐瞞了他很多事情,讓他捉摸不透。
他依舊不知道白乘風到底要做什麼,卻又覺得他應該已經找到了線索,謎底就在不遠。
走出滄溟院時,鐘離淨心事重重,特意避開九曜宮弟子巡邏的大道,往僻靜小徑走去。
他消失的時間太長,要趕緊回去,否則會被發現。
就算不怕白乘風發現他把跟着自己的那些弟子困在石林裡,也要想辦法送鹿靈羽離開。
可在他走到拐角時,前方突然湧現一股詭谲黑霧。
一隻戴着蛟蛇暗紋墨色手套的手撥開濃濃霧氣,悄無聲息靠近鐘離淨後腰,鐘離淨神色一凜,腳下輕移,一息之間迅速退到了半丈之外,玉白指尖随即扣住一張靈符——
“什麼人,滾出來!”
一聲嗤笑自霧中傳起,挺拔的青年身影不疾不徐走出黑霧,一身玄衣矜貴雍容,陰冷而危險的狹長雙眸眼尾上揚,透出絲絲妖氣。
當他擡眼看來,琥珀豎瞳鎖定鐘離淨時,眸中三分笑意似萬般溫情,唇角卻含着譏笑。
“這才不過幾日沒見,鐘離聖君便不認得本座了嗎?”
于鐘離淨而言,相貌陌生而又熟悉的玄衣妖族整了整繡着金色暗紋的衣袖,幽幽歎息。
“也是,我不過一小小妖族,哪裡值得鐘離聖君放在心上?若我不是極樂宮妖王,想來白盟主和鐘離聖君也不會願意多看我一眼。”
看清來人,鐘離淨怔住。
眼前這妖族,壓根沒有收斂他的妖氣,他長得一點都不像謝子陵,但與曾經與阿離在秘境魔域中做過百年便宜師徒的謝栩足有七分相似,卻又更陰柔俊秀,更詭谲冶豔。
“謝魇?”
聽他那不确定的語氣,謝魇又是一聲冷笑,“果真是不記得我了,利用完就把我忘了嗎?”
鐘離淨打量着他,因為太過平靜,顯得有些許淡漠。
“你沒事?”
“我自然沒事,我與你義父打了平手,他沒告訴你嗎?”
看鐘離淨還是如此冷淡,仿佛毫不在意這些事,謝魇一雙琥珀豎瞳緊了緊,緩步朝鐘離淨走去,盯着他的眼神便似盯着獵物一般。
“白乘風攔不住我,鐘離聖君,我可是來九曜宮報……”
鐘離淨擡眼看着他的臉,擡腳上前,撞入他懷中,緊緊抱住他,也撞碎了謝魇的後話。
他可是來報仇雪恨的。
是報仇的報,不是這個抱!
可他那些狠話還沒放完,鐘離淨就鑽進了他懷裡……
鐘離淨仿佛沒有聽到他方才的狠話一樣,隻是将自己投入陰冷卻安心的懷抱裡,他長長松了口氣,靠在謝魇肩上,嗓音有些低啞。
“你還活着。”
謝魇愣了愣,面上的陰冷狠戾都被無措與迷茫取代,下意識擡起手,回應對方的擁抱。
聽聲音,怎麼感覺小壞蛋看着好像很委屈的樣子?
不會是被人欺負了吧?
謝魇遵從本心,輕輕攬住鐘離淨溫熱細瘦的後腰,蹭着他發間危險又誘人的冷淡水香。
“我沒事,誰惹你了?”
說完,謝魇就悔得臉都青了,不對,他是來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