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棧的路上,鐘離淨沒再說起海皇宮的過去,但他透露的信息已經足夠讓謝魇震撼。
原來這麼多年來坐鎮海國的海皇,并非真正的海皇,而是由海國大祭司海扶搖假扮的。
這也難怪,海國水族盲目信奉海神,但海皇的位置也極為重要,海國域内常年不安甯,若海皇隕落的事傳出去,隻怕會人心惶惶,結界外那些奔着海神密藏而來盯着海國已久的海妖勢必也不會再旁觀。
哪怕不知道海神密藏是否真的存在,海神留給海國的三件法寶已經叫無數海妖趨之若鹜。
而海國之内,曾得海神點化的蛟龍一脈為海神族,除了附屬族鲛人族之外,還有幾大族群,皆與海神族有過姻親關系,海皇宮也有六部,鲛部向來隻聽命海皇,近身護衛,蟹部負責海皇宮以及四海城護衛工作,蚌部是輔助後勤,龜部也是文官。
海皇宮之外的海域還有被統稱為九窟的勢力,他們聯手創建海市,威勢不亞于海皇宮。
如今玄龜族聯合蟹部、龜部逼宮奪位,海國内部還尚未安穩下來,豈敢将海皇隕落的消息傳下去?謝魇覺得很不可思議,所以這麼多年以來,海皇隕落後大祭司替上,大祭司也隕落了就是代理海皇替上……
這麼多年,都沒人發現這一代海皇早已隕落嗎?
答案是肯定的。
鐘離淨隻回了一句話,沒有人能接替海皇的位子。
海皇宮式微,而九窟多年積累,若非多方海妖勢力不能融合,哪裡輪得到玄龜族逼宮?
如今海國局勢複雜,亂,但也是亂得恰到好處。
因為玄龜族倘若真的完全控制了海國,鐘離淨想要救回代理海皇的難度也會大幅增加。
踏入四海城,水汽接觸到空氣,化為霧氣消散。
謝魇與鐘離淨并肩而行,目光一直都在鐘離淨身上,鐘離淨覺得他有點煩,“有話快說。”
小壞蛋還是這麼沒耐心。
謝魇無奈一笑,牽住他的手,“以後我和兩顆蛋一塊照顧阿離,阿離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鐘離淨當他又在撒謊,回應也很冷淡,“這般油嘴滑舌,你是不是又做了惹我不快的事?”
謝魇冤枉,“我哪兒有?”
小壞蛋不吃溫情這一套,說起母親跟舅舅相繼隕落時都平靜得很,真是沒良心。謝魇心下腹诽,收起自己那點微末的心疼,改口說:“這麼說,代理海皇也是阿離的同族兄弟,聽起來,應該是阿離的十弟?”
鐘離淨嗯了一聲。
謝魇又問:“那他們說阿離是詛咒之子,這又是……”
鐘離淨瞥他一眼,“我肩上的螣蛇圖騰,是生來就有的,海國痛恨螣蛇,自然覺得我這個身負螣蛇圖騰的人族之子是詛咒之子。”
謝魇目光落到他肩上,往日有了雙修機會,謝魇最喜歡咬他那裡,一來是看那裡不順眼,但又無端覺得熟悉親和,如今知道這是天生就有的胎記,他心中那點疙瘩也沒了,“原來是胎記,但我總覺得,這處圖騰是活的,有時候,我能感受到它。”
也隻是有點存在感,更多的,謝魇就說不出來了。
鐘離淨多看他一眼,其實這螣蛇圖騰,在他遇到危險時偶爾是有反應的,在他年少時大開殺戒、又或是見到血時,也會燙得厲害。
看他不說話,謝魇捏了捏他的手心,“怎麼了?”
鐘離淨回神,沉吟須臾,說道:“我因為身上流着一半人族血脈,小時候并不能跟同族一樣使用潮汐之力,也極少入海,但我肩上的螣蛇圖騰總會在我碰到危險時發燙,也會在我見血時,激發我的殺欲……”
他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陣嘈雜,他們前後的人都退讓到兩邊去,謝魇見狀回頭看了一眼,便也拉着鐘離淨後退,一隻黑鱗海獸馱着轎辇從四海城城門而來,轎子前後還跟着不少漂亮的水族少女提燈随行。
鐘離淨跟着他站在人群後看着那一行人,被鐵鎖束縛的海獸每一步踩在街上,都發出轟轟的沉悶聲響,但轎辇上顯然十分平穩,藍色鲛紗内依稀露出一個側躺的身影。
街上的行人匆匆讓開一條道,竟沒有一個人敢阻攔,待這一行人過去,城門方向又飄來一陣異香,放眼望去,隻見城門結界亮了一瞬,穿着杏色紗裙的海妖旋身從天而降,玉白赤足懸浮在地。靈力幻化的花瓣飄零周身,女海妖飄過之際,腳下留下一個個花瓣印記,而在她身後,也浮現出幾個傀儡般提着她裙擺的小人影。
很快,城門口又飛出一隻巨大飛魚,上面立着一人。
不論是飄着走的貌美海妖還是踩着飛魚而來的白衣海妖,他們身上都有一股強大的威勢——
這些海妖跟四海城的水族不同,他們顯然更加強大,也更加肆無忌憚,身上都透露這一股讓人不安的危險氣息,不像是好惹的。
等那位走得最慢的女海妖袅袅婷婷飄過之後,謝魇微微側首,低聲問:“好大的排場,這幾個海妖修為都不低,阿離可有認得的?”
鐘離淨搖頭,“不過看起來,他們是從九窟來的。”
九窟,也就是四海城之外那些少有光明的黑暗海域,黑暗中滋生危險,而在黑暗中生長的海妖,自然是與四海城的水族不同的。
謝魇之前來取螣蛇妖血時也去過九窟,但他來時是跟師兄直接到的四海城,走時為了找到離開的通道才去了九窟海市,他對海國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得了寶血就走,自然也沒有見過九窟的大海妖。不過沒吃過豬肉,謝魇也是見過豬跑的,他琢磨道:“百年前我來時,九窟應有十二位大海妖,海市也是他們十二家做主。也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九窟會有多少變化,不過他們怎麼都到四海城來了?”
鐘離淨也不知道。
這幾個大海妖過去後,留下的黑暗氣息也讓街上的行人有些不安,街上恢複暢通,謝魇聽見從他們身後路過的一個水族搖頭歎氣,“算上這三位,今日已經有足足八位大海妖入城,四海城估計要不太平了。”
謝魇和鐘離淨相視一眼,牽着手快步追上那名水族,“這位兄弟,你剛才說今天有這麼多大海妖來四海城,他們都是要去哪裡?”
那名水族冷不丁被人搭話也有些吃驚,但看謝魇跟鐘離淨兩人一個是面善帶笑的海蛇,一個是帶着面具的鲛人,因為自己是蚌族的,不由對謝魇有些忌憚,扯了下嘴角,有些警惕地往後退了退,“這,兄弟别開玩笑了,九窟那些大海妖的事,像我這種四海城平民,又哪裡會知曉?”
謝魇啧了一聲,這人明顯知道點什麼卻不肯說,他便想用蛇瞳從這蚌族嘴裡挖出點信息,但鐘離淨在那之前,将一枚上品靈石遞了過去,“我們隻是擔憂四海城出事,多打探點總沒壞處,也好早做打算。”
謝魇見狀睜大眼睛,小壞蛋這是在幹什麼?拿靈石讓人開口嗎?不過這個蚌族會開口嗎?
那蚌族看見靈石登時眼前一亮,什麼防備心都收了起來,立馬接過靈石笑了起來,“好說,兩位想知道什麼,我在四海城跟九窟都待過,對九窟也頗有了解,隻要你們想打聽的,我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沒想到靈石還真有用!
謝魇暗自咋舌。
看來不管是岸上海底,上品靈石都是那麼好使!
海皇宮近來的變動,鐘離淨都從那玄龜族五長老那裡搜魂得知了大概,這水族修為平平,哪怕知道海皇宮有變,知道的或許都不如他多,他便問:“這些九窟的大海妖都是為何而來?又為何都聚在了四海城?”
拿了靈石,那蚌族回話利索,“這個嘛,我正巧知道。最近新海皇要繼位的事傳遍了四海城,想必兩位也都知道了,但這九窟一直盯着四海城的動向,海皇宮易主,他們自然也是十分在意的。所以啊,這玄龜族直接給九窟的大海妖下了請柬,讓他們先來面見新海皇,便在明日月出上燈時分,在海皇宮宴請九窟諸位大海妖。”
“今日到四海城的已有八位大海妖,方才那是海獅王、花月仙、長月尊者,另有五位,海神通、海月姬以及另外三位尊者今日也陸陸續續下榻城中幾大客棧……”蚌族細數一番,說道:“九窟有名的十八位大海妖,估計除去一些閉關的,明日前大多都會聚集在四海城,至少也有十來人。這些海妖,可都是化神境界以上的修為。”
海底是極難分辨日夜的,但海國結界上的星圖在法陣影響下,照耀海國的星光也會随着岸上日夜變幻,白日時海底亮如白晝,入夜後在月升月落的潮汐影響下,海上星光會變得暗淡,月出時就是上燈時分。
正愁着該怎麼找下落不明的代理海皇,新海皇就要召見九窟海妖,該說不說,也太巧了?
鐘離淨和謝魇相視一眼,後者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朝那蚌族笑說:“這麼說,這兩日九窟的大海妖都會到四海城,準備赴宴?”
蚌族道:“是啊,這麼多大海妖齊聚在四海城,又正值海皇更替之時,我這心裡總有點不安,總感覺這段時間四海城要出事了。”
“也是,這麼多不安分的大海妖齊聚一處,确實不安全。”謝魇道:“多謝兄弟提醒,看來我們近來還是先出四海城避避為好。”
他說完朝那蚌族點了下頭,便牽着鐘離淨走了。
到這時候,謝魇才有空問鐘離淨先前說的事,“阿離方才說,那個圖騰會挑起你的殺欲?”
鐘離淨頓了頓,搖頭說:“如今已經不重要了。”
謝魇不用問,就看懂他的心思,暗歎一聲,捏了捏他的手心問:“阿離打算明晚混入海皇宮,去找你那位代理海皇的族弟下落?”
鐘離淨點頭。
謝魇無奈道:“知道阻止不了你,我也隻能舍命陪阿離了。不過我們要怎麼混進去?阿離如今是衆矢之的,隻怕不能直接回海皇宮。”
海神跟螣蛇的同歸于盡,注定信奉海神的海國容不下帶有螣蛇詛咒出生的鐘離淨,而且如果鐘離淨想暴露身份的話,他就不會戴面具了。
鐘離淨站定下來,“先去打探九窟海妖下榻何處。”
這些大海妖入四海城時就沒幾個低調的,他們下榻的地方,随便問一下路人就知道了。
海上明月升,星圖光線逐漸晦暗,結界之外潮水起落引動潮汐,四海城也到了掌燈時分。
二人回到客棧院子,早已經吃飽喝足,還去玩過一圈的洛汐和蘇天池三人在堂屋裡聽到動靜,洛汐頭一個眼巴巴地出門迎接二人。
“國師,你們回來了!”
很顯然,謝魇隻占了一個們字,對這原先傲嬌得不得了,如今在鐘離淨面前卻乖巧的像隻漂亮小奶狗一樣的鲛人少年也是無可奈何。
被留下暗中守着他們的小白蛇百裡雪見他們回來,打了個哈欠又縮回院中的池子下偷懶。
鐘離淨颔首,走進屋中時看了一眼洛汐,他們出門時穿的都是雲王宮準備的普通紗衣,在落月灣常見的,但現在回來,洛汐顯然換了一身紗衣,看杏色衣料表面暗暗流光,顯然是出自海國的衣料。再看屋裡的蘇天池和紅绫,也都換上了新紗衣。
洛汐臉頰紅撲撲的,解釋說:“我們今天出去轉了一圈,想着入鄉随俗,順便把衣服給換了,我還給國師和前輩都準備了一身。”
紅绫穿着一身漂亮的紅色紗衣,厚着臉皮上前跟謝魇讨靈石,“說好請我們吃飯的,謝師兄今天走早了,趕緊的,把靈石補上!”
謝魇笑吟吟地瞥她一眼,“你給的靈石嗎?”
憶起師兄對她的多年壓制,紅绫本能縮了縮脖子,蘇天池也有點不好意思地拉着她回去。
“小紅在開玩笑的,謝師兄别當真,靈石都是洛汐給的,說來四海城的東西都還挺貴。”
紅绫還算識貨,跟他說:“這鲛紗可是最好的流光紗,是能拿來煉制法衣的,能不貴嗎?”
洛汐笑道:“在雲王宮的時候姐姐給了我很多靈石,都是從雲震天的私庫拿的,雲成天拿了些還剩很多,國師,你們要試試衣服嗎?”
謝魇心道好家夥,洛汐拿雲震天的靈石給他們吃飯買衣服,雲震天知道了會氣活過來吧?
鐘離淨對新衣服沒什麼興趣,搖了搖頭,目光掃過他們幾人,“我明晚會有行動,你們是打算跟我一起去,還是留在客棧裡?”
洛汐當即警覺起來,“國師需要我們做什麼?”
鐘離淨也不隐瞞他們,既然帶了他們來,也不會放任不管,便道:“明天掌燈時分,海皇宮會召見九窟海妖,到時我會混進去。”
他說着看向洛汐,“本想用你落月灣的身份回海皇宮,但如今海國局勢不明,用外來者的身份更容易引來禍端,你可以不跟我去。”
短短一句話,洛汐臉上的表情從驚喜到失落,所以他是從終于有用了變成了沒用了嗎?
謝魇抱着胳膊在一旁笑道:“不過時間不多,我們需要一個混進海皇宮的身份,也已經選好了人,不出意外,明天就要動手了。”
蘇天池機靈地問:“可是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
謝魇點頭,“九窟那些海妖裡,有些海妖是單獨來的,不便帶上其他人,但有些海妖鋪張奢靡,仆從不少。說來也巧,其中一位與我們一同在這家客棧下榻,她是九窟的海月姬,喜好男色,此行帶了不少男寵。”
聽完他的話,幾人都沉默了。
聽這意思,謝魇和鐘離淨已經選定了海月姬了。
蘇天池老臉通紅,“謝師兄,你該不會是想要我去接近這個海月姬,趁機混進海皇宮吧?”
洛汐殘忍地打破他的幻想,“你長得平平無奇,海月姬會看上你嗎?還是我去吧,我好看。”
落月灣聖女的鲛人弟弟,相貌自然是極好的。
洛汐很有自信,而且躍躍欲試,很想在鐘離淨面前出頭,讓恩人看到自己也是有用的!
紅绫對比了下兩人的容貌,頗為認同地點下頭。
蘇天池嘴角抽搐,索性直接問謝魇和鐘離淨,“阿離前輩,謝師兄,你們要我們做什麼?”
謝魇看他們互相埋汰還挺好笑的,“不是你。”
蘇天池感覺有點紮心,紅绫倒抽口氣,想到了不得了的東西,賊溜溜地看着謝魇和鐘離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