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守府後,謝魇就沒借口賴着鐘離淨了,早上悉數離開的衆人再次回到太守府,唯一開心的人大概隻會是祝太守一人。
他向來算計多,又怎麼會看不出衆人對他的厭惡?他知道他現在隻有帶他們出入樊城的價值,一旦再次踏出雲國國境,他要麼被百靈山的人殺死,要麼被他們殺死。
事實确實如此,回到太守府後,面不合心也不合的衆人就将祝太守和安副将兩人綁在太守府書房裡的柱子上,屏退仆人後關上門說話,誰也沒在意祝太守二人會聽到。
妖族即使能化身成人,可本體習性依舊在,即便已經勉強融合螣蛇妖血,謝魇也逃不開本體既怕冷又怕熱的天性,冷了逃不過犯困想要冬眠,熱了便總愛往涼快的地方鑽。往年這種時候,還在秘境中的他身邊都有一個貼心的阿離在,冬眠時可以借口閉關将一切交給他,天熱時可以偷蹭他如玉一般溫涼細膩又不會過分冰冷的體溫與自他血肉散發而出的異香。
這一次,謝魇也如記憶中那般,且更直接的握住鐘離淨的手,一進屋就牽着人坐下來。
懷了蛋後的鐘離淨體溫升高,但天熱後體溫反而下去了,加上靈力護體,摸着很舒服。
細算下來,從秘境回來不過大半年,謝魇總有種好像自己從來沒有跟阿離分開過的錯覺,隻不過阿離變成了更霸道的鐘離淨,而他也早已經抛棄了謝栩這個身份。
沒等謝魇想入非非,綁好祝太守二人的東方雨澤便問這時聚在書房裡的衆人,“城門不知要關閉多久,但我們不能在這裡久留,方才你們也看到了,那程太監修為不低,我們如今是進城容易出城難了。”
蘇天池欲言又止,但看其他人都神色凝重沒說話,他張了張口,又悻悻地咽了一口氣。
見王昊跟蘇天池都不說話,東方雨澤就問最後一個當初一起從碧霄宗出來的謝魇,“謝子陵,你有什麼想法,不妨直言。”
太守府的書房不小,歸功于祝太守喜好鋪張奢靡,還愛裝裝樣子,不過衆人都站着,也就隻有謝魇和鐘離淨一來就坐下了,東方雨澤跟他說話也隻好低頭看他們。
“我沒什麼想法。”
屋中還算涼快,謝魇靠在茶幾邊慢悠悠搖着折扇,心情也好了許多,這幅懶散随意的姿态,襯得身邊鐘離淨的坐姿過分端正。
謝魇看了鐘離淨一眼,眸中含笑,“不過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們說。我們已經暴露了。”
“什麼?”
聽他前一句,東方雨澤立馬黑了臉,但聽他說完,從前冷靜穩重的赤月峰大弟子再一次沒有穩住自己的形象,眉心猛地一抽。
蘇天池最是捧場,震驚道:“所以那個程太監讓人關城門,是因為發現我們來了樊城?”
原本衆人就很吃驚,聞言更是吓了一跳,神色凝重起來,謝魇聽完這話差點笑出聲來。
“你這麼猜,好像也有點道理。不過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昨夜我與阿離被監察所的人追殺了,那人自爆前告訴我們,有人提前給他們傳信,他們才特意在驿站外等我們。”
至于那些鬼族人跟他們隻殺謝子陵的真相,謝魇就沒必要跟他們說了,說完後便悠哉悠哉地觀察他們的反應。正常人聽到這消息,如東方雨澤,神色驚愕地看着謝魇和鐘離淨二人,驚訝的同時也很不解。
“你們昨夜被追殺了?那為何我們大家都沒事?”
蘇天池從震驚中回神,擔憂道:“你們受傷了嗎?”
王昊一如既往不想跟他們搭話,抱劍站在角落裡,在他們說話時斜眼瞥着他們,眼神愕然。他身後是王家兄妹,王嫣兒正扶着她那還沒好起來的傻哥哥,依舊那麼柔弱無辜。
宋思思還是那般驕矜,而且用懷疑的眼神看着謝魇,顯然不相信他的樣子,“對啊,要是我們早就暴露了,那為什麼沒人追殺我們?”
西寨主和他孫女徐明麗都安靜地看着祝太守和安副将,老實做個帶路的,沒有插話。
謝魇輕擡折扇擋住自己微微勾起唇角的笑容,幻化過的眼睛黑如濃墨,笑吟吟掃過衆人,“為什麼你們沒事,這很好解釋——或許有人隻想要我和阿離死,所以與那監察所的人做了交易,其他人當然無事。”
他這話一出,衆人的臉色立時變了,卻是宋思思最先拉下臉來質問謝魇,“大師兄這話是什麼意思?大家都是碧霄宗的弟子,從小一起長大,你還信不過我們了是不是?而且這可是雲國,連宗門都知道雲國不好惹,提醒你們速去速回,誰會蠢到跟雲國人做這種害人害己的交易?”
謝魇露出前面外的雙眼彎了彎,含笑望着宋思思。
東方雨澤倒沒她那樣激動,神色一正,“你确定?”
明知這個謝子陵是他人假冒,但謝魇所說的這些話,東方雨澤還是莫名其妙地信了三分。
謝魇觀察夠了,刷一下收了扇子,轉頭望向鐘離淨,還是不緊不慢的語調,笑道:“我隻是說出自己的一個猜測,又沒說過我們當中一定有内鬼在跟監察所私下有聯系。但很明顯,我們從剛進樊城起就已經暴露了,監察所為何隻追殺我與阿離我不清楚,可既然連我們昨夜會去驿站都知道,又怎麼會不知道你們也在?”
鐘離淨興緻缺缺地移開眼,望向半敞的窗台。
無人附和,謝魇也不覺得尴尬,還笑着反問宋思思,“我話都還沒說完,小師妹這麼着急做什麼?怕我冤枉你和你的情郎嗎?”
宋思思神色微變,似乎被戳穿心思,想了想幹脆破罐子破摔,“大師兄不會嗎?”
謝魇颔首,“我會,我頭一個懷疑的就是你和王昊。”
宋思思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敢應,一時啞口無言,咬了咬唇,滿眼怨憤地瞪着他,“你怎麼……”
謝子陵做久了謝魇的侄孫子,可見到謝魇針對宋思思,眼底閃過一絲不忍,擡起腳步。
但王昊先一步上前護在宋思思面前,面無表情地看着謝魇,“謝子陵,你有什麼火沖我來,總是記着當初被退婚的仇,處處針對與你一起長大的師妹,算什麼男人?”
分明不是沖着自己說話,謝子陵垂頭悄然退回去一步後,還是有些不适地皺起眉頭。
謝魇餘光瞥見他的小動作,輕嗤一聲,便起身迎上王昊少有的挑釁,謝子陵本來就高高瘦瘦的,稍矮王昊半寸,離開碧霄宗後謝魇又一天天變回自己的身高,站起來就比王昊高上一些,頗有些壓迫感。
“小師妹親手将我送給鐘離長老的時候,可沒有顧念我們多年來的同門情誼,先前的事我謝子陵可以忍讓她,這委屈我可受不了。”
宋思思瞪大眼睛看着謝魇,又看了看鐘離淨,像是沒想到謝魇會主動提起這件事,可她确實心虛,忙拉住王昊衣袖,低着頭小聲勸他,“王昊,算了,别再說了……”
“你是不想再提這些事了,可是謝子陵早已經受了你們帶給他的苦。”謝魇笑眯眯地看着他們,“若以後你們還要我做替死鬼,我該如何?”
他此話一出,謝子陵僵站在原地,似乎也在沉思。
但話說到這份上,王昊也不願輕易退回去,宋思思卻是越說越羞愧,用力拉住王昊,心底還有些怨恨謝魇當衆不給她面子。
“咳咳。”
東方雨澤輕咳兩聲,忍不住出聲打斷,“那些事,咱們還是私下再談吧。謝子陵,我們已經暴露,眼下還是盡快出城要緊。”
他說着實在憋不住,好奇地看了鐘離淨好幾眼,卻見鐘離淨穩如泰山坐在哪裡,根本不問也不在意謝魇他們說的舊事,東方雨澤反而被驚得大跌下巴,這都不在意嗎?
他頭一回用欽佩的眼神看着謝魇,謝魇想想也給他這個面子,坐了回去,拉着鐘離淨的手把玩,鐘離淨不大樂意地看他一眼,可也沒有抽出手,轉過頭就不理他了。
東方雨澤趕緊收住自己想要看戲的小心思,站出來問西寨主,“徐老寨主,我們在雲國人生地不熟,倘若早在入城時已經被發現,監察所卻遲遲不動我們,或許是在醞釀更大的陰謀,也或許是在忌憚我們當中的強者,先行試探。你可知道,除了城門,我們還能從其他路線離開樊城嗎?”
西寨主猶豫了下,不大确定地點下頭,“我們百靈山雖然可以自給自足,但修煉的資源卻不算充足,我以前除了從妖林中尋找材料,偶爾也會偷偷混進雲國,購買靈器。我知道樊城有一條廢棄的地下河,水道已經臨近枯竭,平時無人看管,當年我便走過一次,隻不過,這麼多年過去,如今雲國邊防越來越嚴,樊城又被監察所接管,那水道還在不在也不一定。”
“有總比沒有好。我覺得可以試試。”東方雨澤摸了摸下巴,看向衆人,“你們怎麼看?”
他先前做什麼都是直接拍闆定下,如今倒會問人了。
謝魇摸着鐘離淨的手,随意點點頭,其他人沒說話,也算是默認了,東方雨澤莫名暗松口氣,說道:“白日行動太過顯眼,那我們今夜就去試試,我和徐寨主先去看看吧,若這水路可行,你們再過來。”
事關緊要,王昊也消了氣,跟着大家一起點頭,隻是再看謝魇的眼神要比以往更冰冷。
東方雨澤拍闆定下今夜的計劃後,書房衆人便不歡而散了,王昊直接拉着宋思思和王家兄妹走人,謝魇跟鐘離淨也離開了。
出門時看到王昊那一身寒氣的背影,謝魇還翻了個白眼,打開折扇,擋住頭上的陽光。
鐘離淨沒掙開一直被他握着的手,語氣淡淡地說道:“你今日這麼暴躁,想打架了?”
“有嗎?”
謝魇略有些驚奇,轉臉看向鐘離淨,看着他冷玉一般白皙的肌膚,便忍不住傾身貼近,嘴上應着,“可能是因為天太熱了吧。”
鐘離淨微微往後躲去,避開謝魇幾乎噴在他耳畔的陰冷氣息,“我倒不知你這麼怕熱。”
謝魇本想偷偷貼貼他的臉的,見狀遺憾地歎息一聲,“我昨夜不是說那祭壇煞氣重嗎?”他再次貼近鐘離淨耳邊,趕在人躲開前說道:“我有種感覺,那祭壇下面一定藏着什麼東西,能引發我的獸性。而我們的兩顆蛋昨夜鬧騰,就是因為這個。”
鐘離淨果然沒有再躲開,挑眉看他,“什麼東西?”
謝魇眼底閃過得逞的笑意,垂首親向鐘離淨的右眼,鐘離淨下意識閉眼,隻覺得眼皮上一涼,面無表情地睜開眼看着謝魇。
“我看你是真的獸性大發了。”
謝魇舔了舔唇,擡手用指腹輕輕抹過鐘離淨的下唇,手下觸感柔軟溫暖,讓他為之向往,他低着頭貼上鐘離淨眉心,不怒反笑。
“好吧,我就是演給謝子陵看的,他還是這麼能忍啊。反正也走不了了,阿離要不要再去祭壇看看?”
“你想去?”
鐘離淨倒不是很在意真正的謝子陵,反而覺得謝魇總愛試探謝子陵的底線,也不怕對方早晚會逆反。
“有些好奇。昨夜頭回見那祭壇,隻覺那處煞氣重,倘若要留下來,比我還危險的地方,看看也無妨。”
謝魇總習慣在鐘離淨面前用這種毫無威嚴可言的語氣說話,他垂頭拿鼻尖蹭了蹭鐘離淨光滑的臉頰,呼出的氣息與鐘離淨的唇若即若離,鐘離淨感覺臉上有些癢。
“阿離去嗎?”
他越說貼得越近,鐘離淨忍無可忍,一把攥住他的衣領,謝魇卻又一臉無辜地眨着眼。
“阿離?”
鐘離淨閉了閉眼,退後一步,轉眼瞥向角落竹林。
“去那邊。”
謝魇愣住了,他還沒貼夠呢。
可鐘離淨發話又不是問他意見,拽着他便往花園中假山另一端的小竹林走去,謝魇隻好跟上,趁機握住他溫度适宜的手腕。
到小竹林不過幾步路,謝魇也不問鐘離淨幹什麼,由着他帶自己進去,片片青竹葉擦着二人身旁悠悠落下,謝魇終于被放開。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而後勾唇望向矮他半個頭的鐘離淨,張口想說什麼,鐘離淨抓住他衣領的左手忽然一用力,讓他不得不低頭,幾乎與鐘離淨齊平,而後鐘離淨的臉快速貼近,擡頭咬住了謝魇的下唇。
謝魇被咬懵了一瞬。
其實鐘離淨根本沒用力,隻是輕輕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便退開,隻是那雙深沉如海的藍眸執着地望着他,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謝魇突然什麼都悟了。
小壞蛋想親他,不過……
鐘離淨不會親吻。
謝魇唇角不自覺上揚,頭一個想到的不是嘲笑昔日背叛過他的小壞蛋,而是低下頭追逐上對方剛退開的唇,溫柔地吻了上去。
想被親就要說啊,真是小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