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魇所有的遲疑猶豫都在鐘離淨到來的這一刻消失，他牽起鐘離淨的手便往外走去，“師叔來得正好，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鐘離淨随着他轉身走出客棧，他知道王昊等人都在客棧裡，隻是垂眸望向謝魇握住他手腕的微涼手掌，“我剛來，就讓我走？”

謝魇笑道：“正因師叔難得來找我一回，我怕師叔這次又要匆匆離開，才不能浪費時間。”

在幻境之下，客棧方圓百丈皆是靜止的空間，街上行人都定格在原地。謝魇絲毫不在意，旁若無人地牽着鐘離淨往鎮門口走去。

直到他們走出幽香籠罩之地，街道上的行人與被遠遠落在客棧裡的人才活了過來，謝子陵手中茶壺的茶水落到茶杯上，蘇天池臉上向往還未散，想再跟見多識廣的謝師兄打聽神魔傳說，卻見座上已空無一人。

“咦，謝師兄呢？”

對面的謝子陵聞言擡頭，這才發現大堂中隻剩下他與蘇天池二人，老祖宗憑空消失了？

此刻，令二人大吃一驚的謝魇已然帶着鐘離淨離開小鎮，用妖力在鎮外竹林劃開一道空間裂縫，握緊一路也未松開鐘離淨的手，“師叔放心随我來，不會讓你失望的。”

鐘離淨瞥了眼空間裂縫四周的濃烈妖氣，到底沒有掙開謝魇的手。跟着他走進去的一瞬，強光忽如而至，鐘離淨不由阖上雙眸，感覺到強光淡去後，他緩緩睜開仿佛含着冰霜的雙眸，便見到前方熱鬧繁華的街道，但行人卻是模樣千奇百怪的妖族。

它們有些變出一半的人形，有背着翅膀飛在半空、拖着八爪或尾巴在地上遊的，也有完全以原型現身的巨大猛獸，街道兩側懸挂着一串串猩紅的燈籠，紅光映在行人身上，在血月高懸的夜色下，一切都顯得光怪陸離，透着一股詭谲妖異的氛圍。

他們二人皆以人形出現，卻沒有引起太多嘈雜集市上的妖族在意，鐘離淨挑眉道：“妖市？”

“師叔來過？”

謝魇捏捏他細瘦的手腕，牽着他走到街上，順手提起一個路邊小攤上的荷花燈遞給鐘離淨。鐘離淨搖了搖頭，顯然沒什麼興趣，謝魇于是自己提着，便牽着他逛街。

妖市對于外族而言，簡直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這裡是一片屬于妖異的空間，也是妖族中的市集，它的入口不定時、不定點的出現，而妖族中最好的寶貝，大多出自妖市。

鐘離淨道：“早有耳聞。你竟能開辟出妖市的入口。”

謝魇身為極樂宮妖王，自然也是有進入妖市的手段的，他輕笑道：“今日去了一個地方，讓我想起了我們妖族的妖市，想來師叔大抵是沒來過的，便想帶師叔來玩。”

鐘離淨問：“什麼地方？”

“一隻小妖存放收藏品的小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謝魇頗為神秘地笑了笑，問鐘離淨，“我看有個物件師叔戴上一定很好看，不過比起妖市上的寶物，那件東西還是差了點，師叔可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妖市中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如鐘離淨這樣豔絕的美人卻極罕見，但妖市規矩森嚴，誰也不知道與自己同在一條街上的行人會有什麼來頭，一般也不會有妖族鬧事。

鐘離淨确實是頭一回來妖市，妖市與人間不同，什麼寶物都直接擺出來，以物易物，或是價高者得，别看隻是尋常的攤子，許多人間拍賣場沒有的寶物，這裡都有不少。

單單這一條街，鐘離淨放眼一望，便能看到不少品級不低于五品的寶物與靈草，他輕聲感慨，“難怪會有人說，整個妖族乃至修行界品級最高的寶物都能在妖市上找到。”

謝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被鐘離淨乖乖被自己牽着的手，指腹輕輕摩挲那處溫暖細膩的肌膚，眸中笑意頗有幾分惬意，嘴上應道：“師叔可有看上什麼？我給你買下。”

鐘離淨不是沒感覺到謝魇的小動作，目光自街上琳琅滿目的攤子移開，落到謝魇臉上，“好大的口氣，若我要這裡最高階的寶物你也能買？看來你在妖族地位不低。”

謝魇笑眯眯道：“不然怎麼會是我去查氣運之子呢？”

鐘離淨輕哼一聲，餘光瞥見什麼，掙開謝魇的手走過去。謝魇挑起眉梢，捏了捏徒有餘溫的手指，便提着花燈追上去，彼時鐘離淨已經站在街上一處不起眼的小攤前。

謝魇見他捏起一塊靈氣充沛的潤白玉石，未經雕琢的玉石頗為粗糙，反襯得鐘離淨骨節分明的手指格外漂亮，便問：“師叔喜歡這個？”

鐘離淨興緻缺缺地将玉石放回去，“我想修複辨真尺。”

謝魇難得從他這裡得知他要做的事，不免有些詫異，見鐘離淨轉身離開攤子，他跟上道：“我沒想到師叔會想修複辨真尺，不過師叔想要玉石，或許我能拿到最好的。”

辨真尺中曾經存着白玉笙的一道意識，但在辨真尺破碎後，那道意識應當也随着辨真尺消散了，但鐘離淨還是想修複辨真尺，權當做一個念想，聞言便多看謝魇一眼。

謝魇看不出來他究竟是信還是不信，趁機重新牽起他的手，帶着他往妖市深處走去。

“我知道哪裡有妖市最好的玉石，師叔随我來。”

二人穿過擁擠的街道，不多時，便到了一處飄着紅綢的紅樓前，樓中花香四溢，隐約傳來曲調怪誕的琵琶聲，門前卻格外冷清，鐘離淨心下疑惑，跟着謝魇走進樓中。

繞過門前的金絲木屏風，鐘離淨才看清楚樓中境況，一樓大堂坐着七八客人，中心台子上是一個抱着琵琶輕聲吟唱的花妖，雖說頗有幾分風雅之氣，可怎麼看都不正經。

謝魇對這裡似乎很熟悉，牽着鐘離淨避開衆人上樓，鐘離淨依稀分辨出這座紅樓中的香氣是脂粉氣混着花香，而越往樓上走，氣味似乎便愈發濃郁，他盯着謝魇後背的眼神幽幽泛冷，不着痕迹地掙開他的手。

“你确定這裡有我要的玉石，而不是你想來尋歡作樂？”

“師叔莫急。”

謝魇看他面色不善，忙笑道：“師叔放心，我不是那種随便的妖族，我隻有你一個相好。”

鐘離淨微皺起眉頭，不大喜歡謝魇這樣胡說八道，可聽他這麼說，卻也莫名放心下來了。

到了樓上，鐘離淨才相信自己确實誤會了，樓上有禁制隔絕外界噪音，也根本沒有人。

謝魇無視禁制，直接推開走廊邊的一間空房間，領他入門，“師叔先在這等一會兒。”

鐘離淨被謝魇按着坐在窗前，這邊窗戶臨街，下面便是他們方才走過的街道，他很快将注意力收回來，迷茫地看着謝魇，“這是什麼地方？你看起來很是熟門熟路。”

謝魇摸了摸鼻子，拎起茶壺倒水，“這是我們蛇族老大的地盤，他什麼寶貝都有，今日這裡開門，說明他也在妖市，師叔想要最好的玉石，一會兒我們直接問他要就是。”

他話音剛落，門前鈴铛響起，緊跟着傳來一道頗有些遲疑的渾厚男聲，“蛇族老大？”

鐘離淨擡眼望去，便見一個行色匆匆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門前，他穿着一身黑袍，以完全的人形模樣現身。看到他的第一眼，鐘離淨眼底便升起幾分警惕，這人修為很高。

謝魇沒料到對方來得這麼快，對方也沒料到他會帶其他人來，對上那雙冷冽的黑眸，黑袍男人在門前愣了一瞬，看着不好相與的俊朗面容上隐約透出幾分兇戾獸性。

“這位是？”

謝魇站起身來擋在鐘離淨面前，沖男人眨了眨眼示意，笑吟吟道：“這是我的相好。赤鱗老大，你來得好快。”他說着又回頭跟鐘離淨解釋，“師叔，這位就是我們蛇族的老大，他叫赤鱗，我自小便認得他，也算是從小受他恩惠，才有了今日。”

赤鱗看着自家主上胡說八道，面色微變，沒想到自己一下子成了老大，但主上發話，他不得不從，冷臉上擠出僵硬笑容，望向鐘離淨，“叫我赤鱗就好，不知這位仙君如何稱呼？我方才在門前無意聽到你們說話，你們似乎是為了玉石而來的？”

“他姓鐘離。”謝魇搶先回答，便同鐘離淨道：“師叔要什麼樣的玉石？赤鱗老大這裡都有。”

鐘離淨看他們二人古怪得很，不過二人之間似乎确實很熟稔，他雖看不出來謝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從善如流道出自己所需的玉石。要修複辨真尺，得有上好的玉石，此外還要重新刻錄符箓，隻要時間足夠，鐘離淨可以做到，隻是缺些材料。

那位看着兇相的赤鱗老大倒是大方，大手一揮，便叫人取來了庫中的一些玉石，任由鐘離淨挑選，而後便拉着謝魇到邊上說話，刻意傳音避開鐘離淨，面色黑沉僵硬。

“主上，您這是演的哪一出？他看起來是人族吧！”

謝魇目光沒有離開過鐘離淨身上一刻，看着他在不遠挑選玉石的側顔，唇角一直挂着笑意，“他确實是人，将來也會是我的人。我說了要送他玉石？你沒藏着掖着吧？”

赤鱗嘴角微微抽搐，“主上，您有空來妖市閑逛，不如先回宮？宮中還有不少事等着您回來處理，您要辦什麼事，吩咐屬下就是。”

“極樂宮不是有你嗎？”謝魇理所當然地說，又道：“赤鱗，你看你，還有空來妖市閑逛，這說明宮中事務于你隻是小意思，本座相信你接下來也能打理好極樂宮的。”

赤鱗被他用自己剛剛說出的話堵嘴，心中着實是疲憊，“主上，我來妖市，是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請龜族長老蔔算一卦。”

謝魇看他神色凝重，便稍微收斂了一些，“何事？”

赤鱗正色道：“屬下前幾日感應到族中有兩個新生的存在，它們的血脈很強，氣息很危險，屬下擔憂它們的存在會讓主上受到威脅。”

“兩個？”

謝魇一聽就知道是自家兩顆蛋了，他方才也沒有胡說，赤鱗如今确實是他們這一路蛇族中的老大，修為也是半步大乘期，能感應到同為蛇類的強大血脈新生并不奇怪。

謝魇笑道：“那你可以不用查了，它們是我的蛋。”

赤鱗下意識點頭，猛地又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望向謝魇，“主上，您說什麼？”

謝魇笑着望向鐘離淨，“我說，它們是我的蛋。”

赤鱗面露驚詫，不可思議地跟着他望向鐘離淨。

主上這是在暗示他什麼嗎？

他們二人的視線太過明顯，鐘離淨很難察覺不到，赤鱗看去時，就見鐘離淨回頭瞥了他們一眼，眸光幽冷，凍得他心頭一震。

此人便是兩位少主的生父吧？

從看見鐘離淨的第一眼，強者的直覺就告知赤鱗這個人族很強，卻不知自己竟會為對方一個眼神心驚肉跳，他本能地移開眼，心有餘悸，不敢對兩位少主的生父不敬。

“夫人看起來……很強。”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