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旋閉了閉眼,再度壓下無法被淨化之物,加固封印煙瘴的力量。
陌珀心領神會,音旋依然不願意卷入三界亂局,雖然出手消散了煙瘴,但她不想讓世人知道,是大祭司做了這等事,否則三界指望上她,她往後必定難以安甯。
但是問題就出在大衆不知真相上,他們心中生了太多亂七八糟的念頭,自己吓唬自己,把簡單的事情想的太複雜,憑白給自身招惹煩惱。
陌珀偷瞄音旋的臉色,這會兒多一句廢話都不敢說,也不好再提那些自找罪受的家夥,以免音旋将火氣遷怒于他。
“别看了,總看什麼?”音旋淡淡道:“去叫婷汀,讓她給我弄口吃的,要餓死了。”
“叫……婷汀?”陌珀一僵。
他真沒聽錯嗎?婷汀送來的東西,音旋敢吃?
“去吧,我再吃不上的話,馬上人就不行了。”
音旋倒也沒吓唬他,這會兒她頭暈眼花,血糖奇低,再不攝入食物很快就又要倒了。
陌珀聞言再不多說,跑着到餐廳将話轉達,就見飯桌旁兩個人的眼睛都亮了一瞬。
婷汀這反應……陌珀琢磨着,果然是有内情啊。
不消片刻,婷汀端着餐盤親自送到音旋房裡,給她在床上支好了小桌子,菜式一樣一樣放到她面前。
“你先吃着,有人在我先出去,晚點再來看你。”婷汀輕聲道。
音旋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垂着腦袋開始吃飯。
陌珀這一天裡被震驚了多次,他有生之年竟還能見到這倆人如此心平氣和的說話?
“冰兒,你和婷汀……”他終于忍不住發問了。
“私事,少管,你也管不了。”音旋慢慢吃着菜,順口答複他。
“那你們這算是和平相處?”
“嗯。”
“那煙瘴……”陌珀隐隐發覺了什麼,“煙瘴其實并沒有消失是嗎?否則婷汀為什麼還存在?”
音旋夾菜的筷子微微一頓,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陌珀,“雖然她在,但煙瘴不會再現世間了。”
陌珀狠狠一皺眉,下意識握住她的手腕,“冰兒,你說清楚,煙瘴被你弄哪裡去了?”
音旋微微一笑,輕巧地掙開他的手,點了點自己的心口。
陌珀當即傻了眼,情緒激動的反問道:“你難道是拿自己當容器封印了煙瘴?冰兒,你瘋了?”
“你才瘋了,嚷嚷什麼?”
“煙瘴怎麼侵蝕三界的,就會怎麼反噬你,你不要命了?一人頂着三界衆生的劫?”
陌珀難以置信,“為什麼不殺了婷汀?她是源頭所起,她死了肯定能徹底帶走煙瘴!”
“陌珀。”音旋撂下筷子,淡然地望着他,“這種話以後再不要說了。”
“為什麼?”陌珀急紅了眼。
“她畢竟是我姐姐,那是我的親人。”
陌珀的後話全被她堵了回去,他張了張嘴,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沉默了,音旋便繼續吃飯了。
久久之後,陌珀才又問了一句,“那樣的姐姐,害你到如此地步的親人,你真的還認嗎?”
“認啊,怎麼不認?”音旋聲線平穩,“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不是她的錯。”
陌珀的确不知道,所以他理解不了。
他覺得音旋話裡話外就是原諒婷汀的意思。
一個害她在神界聲名狼藉的罪魁禍首,竟然這麼輕易就得到原諒了嗎?
音旋哪怕以身封印煙瘴,也想保全婷汀嗎?
所以這才是她不肯承認是自己降下天恩,令煙瘴消失的原因?
因為一旦令人發現婷汀還存在,就會質疑煙瘴消失的徹底性,從而掀起新的風波?
陌珀忽然就想通了,一定是這樣!
他看着慢條斯理吃着飯的音旋,眼神複雜的難以言喻。
真的值得嗎?
又過了一會兒,音旋放下碗筷,身體向後靠了靠,呈現出放松的姿态。
“你别擔心我,我死不了。”音旋笑笑,“你也别誤會婷汀,她的确是想和煙瘴同歸于盡的,是被我阻攔了才沒死成。”
陌珀恍神聽着,沒有說話。
“我很擔心她,擔心我若今日隻是壓制了煙瘴,他日婷汀還是會選擇去死這條路,用以償還欠債……”
“所以我封印了煙瘴,她就是想死,也得尋些别的死法,總好過被煙瘴淩遲,痛苦而亡,最後化身孤魂野鬼。”
淩遲而亡?
陌珀敏銳捕捉到了這個形容詞,音旋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是在封印過程中,她已經親身感受過這種痛苦了嗎?
“所以你别對她那麼大敵意了,她欠的,我來還。”音旋總結道。
“憑什麼?”陌珀不甘心地緊抿着嘴唇,“憑什麼你幫她還?”
“我活該的呗。”音旋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少挑理了,今日若不是她搞了這麼一出突然行動,我未必肯出手封印煙瘴,那三界就還時時刻刻受着威脅,連你都不知哪一天就死于靈氣消亡了。”
“你的意思,我還得反過來感謝婷汀?”陌珀要氣死了。
“倒也不必。”音旋笑了,“你保密就行。”
陌珀艱難地點了點頭,十分違心地答應了。
小桌闆被從床上撤下,音旋臉上仍然倦意濃重,輕輕靠在枕頭上,目光極其黯淡。
“跟你說實話吧,其實我就是見不得現在有人死在我面前,尤其是與我關系匪淺的人。”
她這話出口,随即自嘲似的笑了一聲,“說來可笑,我心裡又生起了想要周全整個世界的心思,我好像已經能知曉自己的結局會是怎樣了。”
陌珀不安地攥了攥手,聽她又道:“不說遠的,隻說近的,至少現在我無法放任婷汀死在我面前。她等過我很久很久,比你久的多,她不該是這麼一個結局。”
陌珀猶豫良久,勸道:“隻要你覺得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那就不必過多思慮。我隻希望你能活在屬于你的正确未來之中。”
聞言,音旋稍稍一怔,正确的未來嗎?
“那我就暢想一下,我希望可以安然度過高中生涯,好好考個大學,再開啟青春的下一個階段。”
“希望三界别再頻繁生事,各自安好,安居樂業,不受壓迫,不活在恐懼之下。”
“希望我身邊永遠有親人和朋友,身後有信賴之人。”
音旋說着說着便笑了起來。
願望貴精不貴多,且随意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真是大意了。
“你回去吧,魔界不是還有一堆事等着你示下嗎?”音旋催促他。
“我知道了,馬上就走。”陌珀起身,擔心地望着她,“煙瘴一直被封印着,卻不淨化,對你一定是有傷害的。你凡事不要勉強,撐不住了就别硬撐,行嗎?”
“知道了。”音旋朝他揮揮手,就算是送客了。
陌珀剛踏出她的房門,就見長廊裡婷汀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聽了多久的牆角。
但看她低垂着頭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想必是聽了許久,該聽到的都聽到了。
陌珀什麼也沒說,越過她離開了夜曲宮。
就像音旋說的那樣,她們才是親人,外人很難插手人家的事情。
陌珀有分寸,知道往後有關婷汀的事情不再是自己可以插話的了。
一切就交給音旋解決吧。
婷汀在門外又站了很久,挑着合适的時間才進入屋内,見到音旋倚靠在床頭,阖目微微打盹。
她走上近前,盯着音旋蒼白的臉色看了片刻,輕聲問道:“還是不舒服嗎?”
“還好,能挺住。”
音旋沒唬人,封印煙瘴這種程度的痛苦,她從前不知經曆了多少次,心理上早就習慣了。
“冰兒……”婷汀的聲音略有顫抖,“介意我這麼叫你嗎?”
音旋張開眼,凝視她的眼眸,輕輕搖了搖頭,“你叫的順口就行。”
“好。”婷汀心滿意足似的笑了起來,至今再望着音旋都感覺不真實。
她想活下去了,想和音旋一起活下去。
“你……還有沒有什麼話是要和我說的?”婷汀問。
音旋沉吟片刻,認真道:“往後别作天作地給我搞出晴天霹靂了。”
婷汀一愣。
“不是每一次我都有能力兜底的,你再作,什麼祖神、大祭司的,都得被你搞死。”
婷汀抿抿唇,沒說話。
“所以啊,就當心疼心疼我,諸如今天的事,别再有第二次了。”
音旋言辭懇切,幾乎染上了幾分哀求。
她深深地望了婷汀半晌,又忽地柔和一笑,用玩笑的口吻緩和凝重的氣氛。
“就這麼約定好了。”音旋彎起眉眼笑問:“行嗎,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