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血液緩緩滲入土地，還是溫熱的，她的身體卻已經涼了。
陌珀顫抖着蹲下，手指蹭過冰檸眼角處流出的血迹，神情惶恐而崩潰。
怎麼回事？是冰刃幹的嗎？做哥哥的殺了妹妹？因為神界近來對冰檸以及神血族的諸多針對？
屬于冰檸的靈氣釋放幹淨，花海入口的結界也漸漸消散了。
急吼吼沖進來的人們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停駐于此的陌珀，以及連身形都隕滅徹底的冰檸。
世人總是過于相信自己的所見，他們一口咬定是魔族心懷不軌害死了冰檸，神魔大戰由此而起。
音旋看到了曆史上打的昏天黑地的那場戰役，他們幾乎要打穿了冰檸制造的水晶球内壁。
這若是被打穿了，他們可就沒有面臨末日的千年緩沖時間了。
入夜，雙方暫時的休戰過程中，陌珀疲憊地留在自己的營帳内。他下令不準任何人進入，連晚餐都不吃了。
為什麼沒人聽他的解釋？為什麼明明是神界那群道貌岸然的家夥逼走了冰檸，卻固執地認為冰檸先前選擇投靠的人會反過來害死她？
陌珀冷笑，他們根本不在意真相，以栢文為首，他們隻是想要與魔界打這一仗罷了，為了争權奪位，為了鞏固自己的神位，成為神界的主宰。
隻是這樣而已……
陌珀合着眼簾，狠狠咬緊牙關。那群該死的家夥……
“心情不好就不吃飯，遲早餓死你。”
魔尊的營帳之内，忽然響起了一句空靈的嘲弄。
陌珀一怔，那語氣太熟悉，聲音又離他太近了。陌珀猛地張開眼睛，一瞬間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他看到身形半透明的冰檸抱着肩膀，似笑非笑地正望着自己。
“冰……冰兒？！”陌珀騰地站起身，下意識朝她伸出手去，結果手臂便穿透了冰檸的身形。
“别動手動腳的，消停站着。”冰檸啧了一聲，“我死了，你不知道啊？”
陌珀懵了，“那你現在這是？”
“靈魂體啊，沒見過？人雖死了，但靈魂是不滅的。正式離開前，我來看看你。”冰檸語氣淡淡的。
陌珀一時不知道他是不是應該感動，冰檸臨走前竟然還想着來看他……
“我來就是想要告訴你一聲，收兵吧，别打了，再打下去我就白死了。”
陌珀：“……啊？”
“多的我一時也解釋不了，照做就是了。之所以來找你說這些，就是覺得你比神界那幫混蛋更能聽懂人話，辦的也都是人事。”
冰檸笑了一聲，“怎麼樣？别浪費我來看望你的機會啊。”
“我……我明白了。”陌珀二話不說就點了頭，“我會撤兵的，哪怕被世人當作是怕了神界……但隻要是你希望的，我就會照做的。”
冰檸望着他靜了靜，“謝了。”
陌珀連連搖頭，“不，不謝。冰兒，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本來應該是去平行時空搜集任務目标的，但現在好像出了些岔子，或者說某人一早算計着要坑我。”
冰檸聳肩，“某位神明說我大約要先轉世去了。唉……還沒有正式走過輪回路，不知沿途風景如何。”
陌珀聽得似懂非懂。
“不過，不必太想念我，我與這個世界的緣分還未盡，總有一天我還會回來的。”
冰檸笑了起來，“到時候，希望你能認出我，因為我身上可能會發生一些變化，導緻我不再像我了。”
陌珀怔然，“那我該憑借什麼認出你？”
“臉啊，我這張臉多好看，不好認嗎？”冰檸義正言辭反問道。
陌珀噎了一下，“好認……”
冰檸抿抿唇，“好吧，不開玩笑，有人說我死前耗空了魔力，真若有朝一日回歸了世間，靈魂上的力量倏地再度湧回體内，搞不好我就爆體而亡了。”
陌珀大驚，“那怎麼辦？”
“那人說了，為了以防這種情況發生，送我回來前先封印我的大半力量，待到我再次成長到可以運用強大力量後，封印便可被破解。”
陌珀松了口氣，“那便好。”
“不過我不信那個家夥，不想把命運輕易交付到别人手上。所以，你幫我個忙，如果有一天你發覺了我的回歸，隻要你覺得時機合适，我不會受力量迫害立刻去死，你就助我解開封印。”
“我……我若是判斷失誤了，豈不是會害死你？”
“嗯，是呢，所以你最好判斷準确一些，别真挑着錯誤的時間給我送走了。”冰檸抱着無所謂的态度說道。
陌珀頓時覺得壓力山大，眉頭都擰到一處去了。
冰檸也不顧他的心情，直接将神明交代的破解封印之法告知了陌珀，還囑咐他千萬别給忘記了。
“作為回報，我許諾你一件事，若是未來你覺得世事變遷，危難降臨，不得不依靠我的力量去解決問題，那麼無論我那時處于什麼境地，你都可以解了我的封印喚醒我，我會守約的。”
陌珀點點頭，“我明白了。”
冰檸俏皮地眨了眨眼，“這是給予朋友的特别約定，隻留給你一人。”
陌珀聽了這話，一時又不知該喜該悲了。
“冰兒，你是不是要走了？”他看着冰檸的身形越發透明，似乎馬上就要消散了。
“嗯，時間到了。”冰檸笑笑，“一會兒把晚飯吃了，你若餓死，千年後誰來尋我？”
“冰兒，你等一下！”陌珀看出她要離開的架勢，急切地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死的，真的是冰刃殺了你嗎？”
冰檸沉默着回望向他，半晌後搖了搖頭，“别亂想了，不過是生死有命罷了。”
她這般态度在陌珀看來，就像是在為了冰刃打掩護，或者說是她不願回憶自己的死因。
陌珀在此刻默默認定，此事與冰刃脫不了幹系，那人即便不是罪魁禍首，也一定并不無辜。
“走了，魔尊大人。”冰檸笑笑，與他擺手，“千年後見。”
伴随着冰檸的徹底消失，她的記憶終結了，而音旋也正式離開了回溯空間。
但她并沒有回歸現實，而是在一片黑漆漆的時空夾縫之中落了腳，身邊站着的是剛消失不久的冰檸。
音旋知道，這是冰檸殘餘的小部分意識，這人似乎是想要告訴她什麼。
“你現在明白了嗎？關于你是誰。”冰檸問道。
音旋點點頭，“我是集齊了平行時空靈魂碎片的——你的轉世。”
所以她的靈魂一直被所有人判定是與冰檸不同的，所以婷汀固執地認為是她占了冰檸輪回的資格。
所以在她被婷汀藏匿多年，又被陌珀找到後，便由陌珀動手解除了她身上的封印。
在那之後，她表現出來的力量甚至超越了傳說級别的冰檸。
原來一切的機緣早在千年前便已經注定了，還全部在冰檸的預料之中。
冰檸笑起來，“往後，關于你是誰的問題，可以不必自苦了，對吧？”
音旋含糊應着，“也許吧。”
她直視着面前之人，如同照鏡子一般，“你真的不恨冰刃嗎？”
冰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你呢？恨他嗎？”
“我總不能代替你做出抉擇吧？我與你之間還是有差别的。”
冰檸垂下眼眸，“已經過去了，我早已釋懷了。反正，被背叛又不是第一遭了。”
這下輪到音旋沉默了。
“接下來，你的記憶會徹底融合，存有這份記憶的你，最終在面對虛假世界時會做出什麼抉擇，沒人可以幹預你。”冰檸輕輕道：“一切于你不過是憑心罷了。”
“憑心？”音旋幹笑，“那我若是選擇與那群混蛋同歸于盡，或是丢下他們獨自離開水晶球内，找尋新的生機，在你看來也是應當應分喽？”
“身體與力量都是你所有，自然全憑你做主。”冰檸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淡然，仿佛真的能接受她做出的一切選擇。
音旋神情僵硬，久久沒有再開口。
冰檸遺留的意識散去了，她已經轉達了最想要告知音旋之事，使命完成。
而音旋也終于離開了這處夾縫，回歸到了雖然是虛假，但亦是真實的時空中。
她頭疼的要炸了。
睜眼時，眼前一片迷茫，她視野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
音旋用力眨了眨眼，辨認周邊的場景，才發覺此處并非是晴空學院的宿舍，而是夜曲宮中她的房間。
“……”音旋一時回不過神，尚未完全清醒的頭腦中瘋狂攪動着什麼，已然成了一團漿糊。
疲憊感湮沒了她，她一動未動，幾乎立刻便又要垂下眼簾昏睡過去。
屬于冰檸的記憶接收完畢，但更多複雜的記憶正在蘇醒，她能感受到某種提早被封印了的記憶節點已經生效，她要記起什麼重要的事情了。
是冰檸先前一次轉世後，在平行時空之間搜集同源靈魂片段的記憶。
那一定也是十分冗長無聊的記憶。
音旋眼中蕩漾起薄薄一層的水光，她知道，她可能就要變為另一個人了。
至于現在，她為什麼會從晴空學院回到了許久未回的夜曲宮，音旋心知肚明，肯定是婷汀跑去劫了她過來。
婷汀……被她以冰檸的身份三言兩語說得懷疑人生的家夥，終于意識到其實懷疑的目光該鎖定在她身上了嗎？
她這麼想着的同時，房間的門咣當被推開了。熟悉的身影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定定朝她看過來。
啊，該來的總會來的。
音旋硬撐着眼皮多看了她一眼，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婷汀十分熟悉的、冰檸才會有的表情。
——看透一切又釋然的微笑。
她眼前模糊，但還是察覺了婷汀頃刻間慌了的态度。
那家夥眼珠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模樣很是生動有趣。
音旋眼簾忽地合上，意識斷掉之前心裡還惡劣地轉過一個念頭。
呵，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