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軟的代價,即便是祖神也支付不起,對吧?
接下來的事态發展,就如同音旋猜測的那樣。
黎湘在兩日之内催化了緊俏藥草進入成熟期,消耗掉了一整個包袱的種子,然後交付給那些脖子都要盼長了的各大藥房中人,由他們帶回去救人性命。
“你這麼輕易地讓他們嘗到甜頭,以後該怎麼辦?”婷汀看着兩日來不間斷地消耗力量催化草藥,以至于臉色異常疲憊的黎湘,長長的歎了口氣,“要趁現在搬家嗎?”
柳樹下的蔭涼裡,黎湘坐在石椅上,上半身伏在桌上,合着雙目面色蒼白。
黎海剛架鍋燒了熱水,泡了茶端出來,“我看算了吧,此事一過,他們見識到了那股力量,即便我們再度搬家避世,遲早也會被找到的。還不如現在就幹脆不費事,兵來将擋。”
他倒了杯茶,往黎湘面前推了推,“好在湘兒長大了,我已經不再如從前一般,那麼擔心她會因為這股力量被人所傷。”
黎湘閉着眼睛輕輕笑了一下,“我也是考慮到這方面的因素,所以才應允了他們的請求。”
婷汀無奈,“不搬也行,我盡快外出一趟儲備物資,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接下來一年我們不要随意離谷,封死入口吧。”
“唔……也好。”黎湘贊同。
音旋瞧着這一幕,不由擰起眉頭,如果他們三個人真的搬了家,也許事情會不一樣,隻是……
就如她所料,不出一個月,又有叫門的來客固執蹲守在結界外。那是一對帶着年幼孩子的父母,說是孩子得了藥石難醫的古怪疾病,命在旦夕,于是順着傳說中通往仙人山谷的路徑找了過來。
這是黎湘第一次用自己的力量直接救治别人,她苦惱了很久,撤掉結界站在看起來奄奄一息的孩子還有焦急不已的父母面前,她考慮着自己是否能将力量用于治療。
良久後,看着年幼孩子青白的臉色,黎湘決定死馬當作活馬醫,先做一輪嘗試。
于是她再現了神迹,通過将魔力傳導注入到幼童體内的方式,探查到孩子身體中存在異樣的地方。
雖然她也不知道具體的病因究竟為何,但她用自己的力量消融掉了異常的疾病因子。
總之,救人成功了。
在接受了那對父母的千恩萬謝并且送走他們後,黎湘轉頭問婷汀:“我是不是真的很有做神明的天賦啊?”
“當然,你已經是了。”婷汀道。
黎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挽着婷汀的胳膊返回到山谷深處。
“姐姐,我覺得我應該給自己的神迹命名,你說像剛才那種救人性命的方式,就叫做治愈術好不好?”
“治愈術?這倒是個不錯的命名。”
音旋微微挑眉,果然,如今這些魔法招式,最初都是祖神一手創造吧?
卻沒想到,原來魔法創造的伊始,竟是因為黎湘接二連三的救人之舉。
黎湘的心軟程度遠勝于她,音旋暗暗歎氣。
心軟可是會害死人的。
即便婷汀勸告她莫要太過于仁慈,不要對那些造訪者有求必應,他們甚至連回報都無法給她。
黎湘每每都是乖乖點頭應着,“我不會對誰都有求必應的,我隻救急,也隻救好人。”
婷汀暗歎,可是你要怎麼分辨人的好壞呢,湘兒,你拿什麼保證你救下的人不會反傷到你呢?
此處山谷内有神明一事越傳越廣,造訪者幾乎要踏破門檻,黎湘多番懷疑自己的結界會擋不住外頭那群人。
求到她頭上的人越來越多,事情也越來越繁雜,救命治病的,抵擋天災的,人工降雨的……不勝瑣碎煩擾。
那些人涕泗橫流地哭求到她面前,訴說着地震海嘯洪澇的災害對人間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死了多少人,毀了多少人類的聚集地。
黎湘總會心軟的。
她出了山谷,遍走人間,見到蒼生百态,便每次都忍不住出手。
她将這一過程視為賜福。
黎海留守在山谷裡看家,婷汀卻時刻跟随在她身邊,以免她善良過頭了,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
婷汀看着她對抗降臨人間的天災,也盡力借由預言的能力平息人禍。
時光飛逝,黎湘的腳步遍及整片大陸,她的賜福範圍越發廣大,受衆群體愈發多。
但就像她從前所料那般,這世間終究太大了,她一個人守護不來。
降臨人間的災難從不停歇,黎湘一人顧不過來,她去救了一處,便顧不得另一處,到頭來總會有人死傷。
這并不是黎湘想要看到的,她很無奈。
近來對黎湘心有怨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婷汀對此意見相當大,她再度勸告黎湘收手,不要再管這些忘恩負義之人,他們不配得到神明的賜福。
同樣深感委屈的黎湘默默無語,沒有反駁婷汀的話。
她确實質疑自己,既然沒有能力擔得起祖神之名,就幹脆放手不管好了。
反正,多做多錯,不幹己事就該高高挂起。
就在黎湘真的想要放棄,跟着婷汀回去隐居時,變故發生了。
兩年前她曾在山谷外救治的瀕臨死亡絕境的幼童,随着那孩子長大,身上漸漸出現了異狀。
黎湘親自去探查那孩子的情況,意外發覺孩子體内竟有了片段的屬于她的力量。
是因為她曾經将力量注入到孩子體内進行循環嗎?
此事傳出,先前對黎湘救濟不及時而産生諸多不滿的人類又動起了别樣的心思,他們想獲得黎湘身上的神奇力量。
婷汀表達了自己對此事的看法,“如果他們真能有這個福氣獲得你的片段力量,代替你去保護自己所處的地域,也未嘗不是好事。這樣的話,你就跟我回家,别再理外頭亂七八糟的事情。”
婷汀的想法很簡單,隻是看不下去黎湘這些年勞累過度還費力不讨好,想着幹脆把這份力量分散給那些人,讓他們自求多福去吧。
“可是姐姐,誰能保證他們一定能承受得起這份力量呢?”
黎湘顯得凝重,“姐姐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天底下隻有我一個人表露出能運用力量的潛質?”
婷汀猛地一怔,沒錯,她們都疑惑過一個問題,那就是黎湘的力量究竟是怎麼來的?
黎湘的力量是被誰賦予的?為什麼會強大如斯?
這種東西真的能随便施舍給别人嗎?别人又真的能夠承受得起嗎?
“如果我注入力量進入他人的身體之中,他們産生排斥反應,從而威脅到性命怎麼辦?”黎湘說道。
婷汀也猶疑了,“要不,你拿我做個實驗?”
黎湘一怔,“什麼?”
“你先試着賜予我片段的力量,将其注入到我的體内,看我的反應會是如何。”
黎湘眉頭蹙緊,一口否決,“不行,萬一真的發生意外要怎麼辦?”
“湘兒。”婷汀拉住她的手,“所以我先前就不贊成你心軟幫助外人,他們得了便宜還賣乖,之前口口聲聲奉你為神,把你高高供着,哄着你救濟他們,結果這才幾年過去,他們就露出本性了。”
“你将力量分給他們吧,他們既然想要,就該自覺承擔風險,不是嗎?”
婷汀繼續勸道:“我讓你在我身上做實驗,隻是擔心此番行事風險過大,草菅人命,你心裡會難受。隻要在我身上驗證後,你就放心大膽地做,然後甩掉包袱,跟我回家。”
“不行!”黎湘猛退一步,掙開婷汀的手,“比起他們,如果你因為身先士卒充當實驗對象,繼而發生任何意外……”
她呼吸微微一滞,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發抖,“那我該怎麼辦?我往後要怎麼活?”
婷汀心中震了震,轉而溫柔地笑了起來,擡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湘兒,我希望你能自由安然地生活,就像我們從前在山谷裡那樣。”
“那也不能采取這樣的方式……我們可以回家,現在就回,我不再管那些不相幹的人了。”
婷汀笑了,“你真能做到丢下他們不管嗎?在你看到了人類的疾苦後?”
黎湘一頓。
“湘兒,黎海帶着你隐居,你脫離人類生活的環境太久,你的心境始終幹淨而純粹,保有原始的善良,這份善良讓你沒辦法放任同胞不顧,尤其是在你有能力救濟他們的情況下。”
“所以你很難理解人類天然存在的惡意和欲望,你覺得好人該有好報,至少不會有惡報,但現實沒有你希望中的那麼單純。總有一日,那群貪念不斷滋生的人們會成為傷害你的利器,通過你對他們的賜福。”
婷汀揉了一把她的頭發,“湘兒,把力量分給他們,讓他們自生自滅,自求多福,不要太過于幹預别人的因果,不要将代價轉移到自己身上。”
她再次拉起黎湘的手,覆在自己心口。
“現在,作為神明,為了實現貪婪信徒的最後心願,為了我們能早點回家,實驗開始。”
也許是覺得婷汀說的有道理,也許是對自己有一定的信心,也許是真的想念留守在山谷裡的哥哥,想要早些回家,黎湘依照婷汀的意思做了。
她已經記不清将力量循環送入對方體内時的感受,隻記得自己不斷顫抖的手,以及渾身的戰栗。
受力量賜予的過程在婷汀的感知中很漫長。
那是一種洗髓般的感受,一種看不到卻能清晰感受到的力量沿着血液流動的方向一直循環遍整個身軀,漸漸地停留了片段在身體之中,形成了屬于她的力量。
那種感覺很奇妙,黎湘轉化力量給了她之後,婷汀覺得自己恍若新生。
待到婷汀睜開眼,就看見黎湘瞪着猩紅的眼睛直直注視着她,确認了她沒事,力量轉遞成功後,黎湘後知後覺地崩潰了。
婷汀無可奈何地看着抱在自己身上哭得要死要活的小姑娘,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安撫道:“這不是成功了嗎?你哭什麼?”
“幸好你不是天生擁有力量的人,你怕不是要成為一個邪神?你太會蠱惑人了!我怎麼就聽你的話了呢?”
婷汀失笑,抹掉黎湘臉上的眼淚,“好好好,我做邪神,你來做神明的祖宗好吧?讓我想想,就叫你祖神,合适嗎?”
“什麼奇怪的稱謂,難聽死了。”黎湘不領情地撇撇嘴。
“好吧,難聽就不叫了。”婷汀聳肩,輕輕捏了捏她的後頸,像是在順一隻小貓的毛。
“那走吧,我們的神明大人,就拿我這個成功的實驗對象當開頭,将力量賞給那群人吧。”
婷汀把她往懷裡一帶,摟着她的肩膀道:“等了結這些麻煩事,我們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