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凝“嗯”了一聲,“沒錯,本金五萬,利息十五萬。”
“……”
梁遇歎氣,這是高利貸吧?
他瞥了眼要死不活的混混,明知道他們根本不是能存的下錢的人。二十萬,從他們那兒搜不回來的,就隻能東羲補上了,不然東羲怕是要遭血光之災。
梁遇看向已經走遠的那道背影,心知她就是這個意思,是在敲打他們這些年對祭歌的診所不管不顧,放任混混上門找麻煩。
不過……梁遇皺了皺眉,她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
一旁的陳平背着手幽幽道:“二十萬啊,這錢從總部的賬上出嗎?”
梁遇一頓,“這得和許會長商量,順便,把她的事情報告一下。”
陳平撇撇嘴,“楊玉凝……和以前一樣,簡直不講道理。”
梁遇抽了下嘴角,“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誰和你講道理。”
陳平:“……”
祭歌與楊玉凝一起回了室内,診所的工作人員都跑去吃飯了,祭歌将俞樂也打發走。
就剩下她們二人後,祭歌臉色陰沉沉的看着楊玉凝,成功在對方的眼底看出了心虛。
“你是什麼時候恢複記憶的?”
祭歌不瞎,楊玉凝的脾氣秉性可以如舊,但她方才面對梁遇和陳平時那種夾槍帶棒的口吻,絕非是對陌生人的态度。
那明顯就是窩着火的,至于原因,她們都心知肚明。
楊玉凝抿抿唇,微垂着頭,拿眼睛偷瞟她,“我也想問你,到底為什麼覺得我失憶了呀?”
聞言,祭歌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楊玉凝沒說話,理虧似的低着頭,祭歌瞪着眼,腦中掀起一陣風暴。
是啊,她好像從沒聽楊玉凝說一句“不記得”,最初将這個信息透露給她的人,是何荊羽。
“……”祭歌暗罵了一聲,幾乎氣笑了。她盯着對面的人,咬牙切齒道:“好啊,這一個月你擱這兒演我呢?”
楊玉凝默不作聲,拿腦瓜頂對着她。
“我要擔心死了,你還有沒有良心?”祭歌上手揪住她的耳朵一扯。
楊玉凝輕輕“嘶”了聲,擡眼委屈巴巴地看向她道:“我就是怕你罵我嘛……”
“那你擔心的很有道理。”祭歌揚起巴掌,“我現在還很想打你一頓。”
“那打吧。”楊玉凝豁出去了似的閉上眼睛,所以她當時就和神明說不想回來了……果然回來是逃不了一場打罵的。
“打完了就不準再罵我了!”
祭歌:“……”
她揚起的巴掌到底是沒能落下。
眼前人死死閉着眼,睫毛微微發抖,祭歌瞧着好笑。從前上戰場以一敵百的楊隊長,會怕挨打挨罵?
算了……祭歌喪氣地歎了一聲,人好不容易回來了,别再給吓跑了。
祭歌放下手,無奈地看着她道:“把眼睛睜開。”
然後她就看見楊玉凝偷偷将一隻眼睛掀開一條縫,小心打量她的臉色。
祭歌失語,搖了搖頭,“既然你沒什麼毛病了,就跟我說說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兩年你去了哪裡?身上的舊傷是被誰治愈的?”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楊玉凝腦袋發暈,她想了想,不知該怎麼解釋“神明”的存在,便隻道:“命不該絕吧,有點奇遇。”
祭歌等了等,見她沒話了,詫異道:“沒了?”
“沒了……吧?”
祭歌:“……”
算了算了,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畢竟,人活着是最重要的。
“之後你打算怎麼辦,你今日露頭,你在這裡的事情就瞞不住了。”祭歌捏了捏眉心道:“對外還要散播你失憶的謠言嗎?”
“可以啊,應該會減少很多麻煩吧。”楊玉凝無所謂道。
不,應該不會。祭歌歎氣,說不準往後登門拜訪的人會更多。
果如祭歌所料,三日後的一個上午,東羲的人來了。
來送錢的。
陳奕皓獨自前來,将裝滿二十萬現金的手提包遞給祭歌,猶豫着問道:“我能見見玉凝嗎?”
祭歌冷着臉回答:“她失憶了,不記得任何人,也不見任何人。”
陳奕皓“哦”了聲,遺憾地朝着眼前的大樓望了望,視線停在頂層的一扇窗子上。
“忘了……也好。”
陳奕皓是最好打發的那個,在他之後來的是東羲會長許毅,還有陸浩平。
許毅帶着一貫溫和的笑容對祭歌道:“我就見見她,當年因為某些客觀因素,我們從未好好說過話。如今我也不是為了拉攏她而來,就隻是探望。”
祭歌:“不見。”
許毅被一句話堵回來,他眼角微微跳了跳,一指身旁的陸浩平,道:“楊隊長的哥哥也特來探望,親人來訪,即便她不記得了,也請你幫忙引薦一下吧。”
祭歌冷笑,斜眼瞥了陸浩平一眼,哼道:“他也配做阿凝的親人?黃鼠狼給雞拜年,誰敢見他?”
陸浩平低眉耷眼,“對不起。”
祭歌抱着手臂毫不客氣,“下地獄之後再道歉吧。”
陸浩平:“……”
被狠狠咒罵了一頓的陸浩平,叫他家會長給拉走了。
祭歌趕人的時候,楊玉凝就在自己房間的窗戶邊靜靜看着,不出聲,不制止,不評價。
祭歌像是護崽那樣渾身炸毛,楊玉凝托着下巴笑,被人護着的感覺也不錯。
如今東羲在東大陸上的地位絕無僅有,東羲的會長親自造訪,未曾隐瞞來意,楊玉凝的身份很快就被診所中的人知曉了。
楊玉凝本也沒想要瞞誰,知道了便知道了。
診所裡起了場軒然大波,傳說中叱咤東西兩片大陸的楊隊長,竟然就在他們身邊!
感慨之後,也沒什麼不識趣的人置喙她,就算不害怕成日笑眯眯看着脾氣很好的楊隊長,他們也害怕成天頂着殺人臉的所長。
訪客接連被祭歌堵回去,診所裡安靜了兩日,然後,有一位不得不見的人來了。
夏晴舞。
夏晴舞獨自行走在東大陸上,輾轉聽聞楊玉凝的事。
初聽聞時,她覺得不可思議,畢竟自己當年在那片失事海域搜尋已久,就差把海水蒸發了找人了。
夏晴舞早已不抱希望,但有風聲傳入耳邊,她心底還是起了期盼,于是馬不停蹄地去了祭歌的診所。
趕到的時候是下午,她沒有被攔在診所樓外,雖然祭歌以一臉要殺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夏晴舞沒有一見面就與她吵,時隔兩年,再次站在這處有着特别回憶的院子裡,她百感交集。
擡頭朝着楊玉凝那扇窗子望去,夏晴舞正看見窗簾晃動,有人将簾子拉開,面龐出現在了玻璃後面。
刹那,夏晴舞的瞳孔一顫,那面玻璃後的人影在她眼中逐漸清晰,楊玉凝含着笑意在對她揮手。
“玉凝……”夏晴舞張了張嘴,喉嚨幹澀的厲害,她幾乎發不出聲。
“你就這麼空着手來了?”祭歌抱着手臂不滿道。
“啊。”夏晴舞眼中霎時亮起了燦爛的光,也顧不得祭歌的陰陽怪氣,拔腿就往樓上跑,還不忘回頭道:“等我拿保健品給你補上!”
保健品……
祭歌咬了咬牙,罵她老呢,是吧?
她深吸了一口氣,沖着那道背影喊道:“看完了趕緊走,晚上可不會準備你的飯!”
然而正滿心歡喜的夏晴舞根本沒聽見主人家的逐客令。
沖到楊玉凝房間外,夏晴舞定住了,竟有些近鄉情怯。
她快速整理自己的儀容,就見眼前緊閉的房門從内部打開,楊玉凝的笑臉直直映在了她眼底。
“姐姐。”楊玉凝笑望着她怔然的臉色,“這兩年過得好嗎?”
夏晴舞頓了頓,什麼也沒說,上前一步擡臂将她攏到懷裡。
楊玉凝沉默着由她抱,等她确信自己确實是個活人,而不是一道幻影。
“不太好。”半晌後,夏晴舞悶聲道:“但從現在開始應該會好。”
楊玉凝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晚飯的時候還是多了夏晴舞一雙筷子,祭歌就是再不滿,也不會擾了楊玉凝和姐姐的重聚。
不過和夏晴舞吵架就是控制不了的了。
夏晴舞:“玉凝在你這兒一個多月了,你怎麼不早通知我?”
祭歌平靜地夾了口菜吃,“之前以為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不想洩露消息,讓一群外人來打擾她。”
“你的意思是,我算外人?”
祭歌冷眼瞥她,“不然呢?難道算内人?”
夏晴舞憋氣,看了眼身旁坐着的人,壓了壓火道:“玉凝,明天和我一起走吧。”
還沒等楊玉凝開口,祭歌便道:“她哪兒都不能去。”
“……”夏晴舞又炸了,“你什麼意思?”
祭歌的冷靜和她形成鮮明對比,她優雅地放下碗筷,直視夏晴舞那雙噴火的眼睛,道:“她身體不好,跟着你在東大陸上颠沛流離,你覺得合适嗎?”
夏晴舞一哽。
祭歌慢悠悠又道:“我這兒是診所,我又了解她的身體情況,她最适合留在我這兒。”
楊玉凝坐在一邊不敢說話。這副場景,就像兩個媽在争她的撫養權。
最後是夏晴舞妥協了,祭歌說得對,她這裡的确适合楊玉凝,至少身體健康得以保證。
夏晴舞不甘心地看着身側的人,摸摸她的頭發道:“我還會再來看你的。”
楊玉凝乖乖點頭,“好啊。”
祭歌早已經将夏晴舞過去的房間改造成醫護人員的宿舍了,夏晴舞沒有單獨的房間下榻,今晚隻能跟楊玉凝擠一擠。
夜裡,楊玉凝床頭的小夜燈亮着,兩人并肩靠着床頭坐着。
夏晴舞把被子給她往上拽了拽,“冷不冷?”
楊玉凝搖了搖頭,夏晴舞目光便看向角落裡的制熱器。
“祭歌照顧你一直都很周到,我是放心的。”夏晴舞道:“不過,若是有一天你想離開了,哪怕是短暫的,也要記得聯系我哦。”
“嗯。”楊玉凝點頭,讓她放心,然後轉變話題道:“你和陸浩平現在如何了?”
夏晴舞沉默了片刻,道:“不如何,沒什麼特殊情況,應該不會再見了。”
“這麼決絕嗎?”楊玉凝歪歪頭,“因為我?但我現在已經活着回來了。”
“不完全因為你。”夏晴舞笑了笑,“我們之間不可調和的因素太多了,身份,立場,過往……保持距離對誰都好。”
“啊,那我白替你們操心了,早知你不要他,當年我該殺了他的。”楊玉凝幽幽道。
夏晴舞聞言一怔,“這麼大仇嗎?我原以為你當初肯救他,是念着舊時情誼。”
“那點情誼,在他聯手外人設計我,害我墜進海裡差點淹死的時候,就消耗沒了。”
夏晴舞愣住,忽然意識到她說的是當年苟利要投奔西大陸扶搖總部時,從協會據點裡将她擄走,以此威脅的事情。
她知道那時候是有人做苟利的内應,給了他一張穿梭符,才令苟利順利逃到海上觀測塔。
但她後來沒有查出來内應的身份,加上楊玉凝那時病的厲害,她做什麼都沒心情。
所以,當時苟利的内應居然是陸浩平嗎?!
夏晴舞當即坐直了,頭發絲立起來,磨牙聲不斷。
“看來我明天就得離開了。”
楊玉凝被她這串反應吓了一跳,“幹嘛……?”
夏晴舞捏了捏拳頭,“弄死他去。”
楊玉凝:“……”
第二日,夏晴舞便真的動身告辭了。她急着北上去東羲總部,将自己的巴掌印在陸浩平臉上。
祭歌看着風風火火離開的人,扭頭問楊玉凝道:“她下次再來,不會真提着陸浩平的頭來吧?”
楊玉凝聳聳肩,“誰知道呢,應該不至于。”
祭歌瞧着她一臉無所謂的表情,無奈又問:“她昨晚除了跟你叙舊,還說别的了嗎?”
“嗯,說了,關于葉雲肖的事。”
“葉會長?”祭歌皺皺眉,“他……的确偶爾會跑到東大陸這邊來,在海邊還有診所外面晃一晃,但沒有找過誰的麻煩。”
楊玉凝點點頭,“姐姐擔心我的事情被傳揚開,老葉在西大陸也會聽到風聲。”
祭歌挑眉,“她怕葉會長帶兵登陸來劫人?”
“他不會帶兵來的,那不是明擺着要打仗嘛。”楊玉凝笑笑,戳了戳祭歌的手臂,“至于他會不會來劫人,能不能劫走,這就看你的了。”
祭歌:“?”
楊玉凝遞給她一個信任的眼神,“保護好我啊,姐姐。”
祭歌:“……”
怎麼突然壓力這麼大呢?
轉眼過了三月,四月時天氣回暖,積雪消融。
一日上午,太陽當空,祭歌依照約定,挽着袖口在楊玉凝的小園子裡忙活,重新種花種草。
她擺弄花草種子時,楊玉凝就靠在栅欄邊笑盈盈地看着。
“聽說你前兩年也一直在種木槿花?”
“嗯,當初答應了你的,你食言,我卻是個重信的人。”祭歌刨坑,把種子灑進去。
“别翻舊賬嘛。”楊玉凝歎了口氣,走過去蹲在剛刨好的坑邊,手指戳了戳剛過春冬還很堅硬的土。
祭歌拄着鏟子瞥她,“搗什麼亂呢?挖坑把你埋了得了。”
楊玉凝仰頭白了她一眼。
祭歌:“……算了,玩吧。”
她把種子按照規律的距離埋入土下,确保未來生長的每一株花都有充足的空間。
完成後,祭歌直了直腰,提着鏟子道:“走吧,該吃午飯了。”
“嗯。”
當天夜裡,診所大樓内一片寂靜,楊玉凝披着衣服,趁着夜色進了小園子。
她蹲在今早埋了種子的坑邊,指尖散發出一絲魔力的光亮,是淺淺的綠色,看着生機勃勃。
才被種下的花種迅速生長,發芽,破土,出苗,慢慢長高長壯,枝葉舒展。
楊玉凝滿意地收回手,悄無聲息地回了房間。
次日一早,最先出門的護士瞧見了那片發生劇烈變化的小園子。昨日才播種下去的種子,今日已經綻放了明豔的花朵。
紅的、淡紫的鮮嫩花瓣交錯,迎着春風微微搖晃。
圍觀的人站在園子的栅欄外,奇怪今年的花怎麼能開的這麼早?
楊玉凝打着哈欠下樓時,祭歌就站在大樓入口的門邊,抱着手臂悠閑地倚着玻璃門。見到她,便朝外面擡擡下巴,問:“你弄的?”
“嗯,好看吧?”楊玉凝笑笑。
“你真是魔力多的沒地方用。”祭歌無奈,目光卻還落在那一簇簇鮮嫩的花朵上。
精純魔力灌溉的,比自然生長的更豔麗,連香氣也更濃郁,隔着這麼遠的距離都飄到她鼻尖了。
種在園子裡的樹也提早抽芽,長出新葉,郁郁蔥蔥的,投下一片陰涼的影子。
楊玉凝看了一會兒,轉頭問:“我的躺椅呢?”
“一會兒就去買。”祭歌還記得自己答應她的,弄個躺椅來,夏日讓她在園子裡乘涼。
“那我還想吃蛋糕。”楊玉凝笑盈盈地提要求。
“行,都買。還要水果的?”
“嗯!”
躺椅買回來了,接下去的兩日都春光明媚,楊玉凝等不到夏天了,直接窩在樹蔭下,閉上眼睛聽風過林梢的聲音。
這時候遠不到可以直接在外面小睡的氣溫,祭歌怕她凍着,拿了條厚毛毯給她裹上,還讓俞樂看着她,别叫她在外面躺久了感冒。
于是楊玉凝蓋着溫暖的毯子閉目養神,每次剛有些困意時,俞樂就戳戳她,道:“凝小姐,還是回去睡吧,起風了。”
“……”楊玉凝從毛毯下抽出一隻手,覆在額上笑了起來,“好,回去吧。”
這樣的事多了,後來她便不在外面吹風了。直到五月初,天氣徹底暖和起來,祭歌才不管她了。
五月的風吹來,拂過面頰時很柔軟,帶着陽光和煦宜人的味道,也有不遠處海水的潮濕氣息。
下午三點,有道人影從診所院外閃過,直直向花草繁茂的小園子走來。
楊玉凝躺在躺椅上,頭微微向一側歪着,身上蓋的毯子換成了薄款。頭頂翠綠的樹葉沙沙被吹動着,陽光穿透枝葉間隙,在她臉上投射斑駁的樹影,明明暗暗。
來人瞧見她,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無聲無息地靠近,進入鮮花遍地的園子,站到了她身側,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楊玉凝阖着雙目,陽光暖暖的,照得這片土地熱騰騰。她睡得熟,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生人近在咫尺。
診所樓内,俞樂無意間向窗外看去,就見有個陌生人進入了凝小姐獨屬的小園子,挨凝小姐極近。
樹影擋了那人上半身,俞樂瞧不清楚對方的臉,本能地覺得奇怪,想下去看看情況,下樓時正巧遇上了祭歌,便先與所長彙報了一下。
不料祭歌聽後反應巨大,當即紅了眼,急切地沖下樓去了。
俞樂被遠遠甩在後面,愣了愣,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跟上去。
這個時候,東大陸上該來探望的人都來過了,無論是見到人的,還是被擋回去的,一段時間内都不會再來了。
唯一知道楊玉凝歸來後必定會來探望,卻至今還沒有出現的,就隻剩一個人。
葉雲肖。
此時,衣冠楚楚的扶搖會長靜悄悄地打量本以為早已離去的人。
楊玉凝的模樣和兩年前一模一樣,一丁點變化都沒有。不知她這兩年經曆了什麼,但這段時間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迹。
葉雲肖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果然,上天都格外眷顧她。
想到兩年前,她以兩扇時空門送走了扶搖和東羲的船,自己卻再無下落。
葉雲肖一直在留意她的消息,夏晴舞在那片失事海域拼命搜尋的事情他也知道,對于最後的結果卻難以接受。
那個人,那個了不起的、總是能憑一己之力颠覆局勢的楊隊長,真的就這麼死了嗎?
他後來聽一直在楊玉凝手下效力的林佑鵬說了很多,說楊玉凝的身體狀況始終不容樂觀,很多時候盡力掩飾着脆弱,藏不住了就突然倒下了。
雖然她總是在倒下後再拼命爬起來,但林佑鵬每每看着心驚,誰也不知道哪一次她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葉雲肖聽後久久沉默。
然而,誰也沒想到,都已經倒下兩年的人,會突然又好端端地爬起來了。
隔着一片大海,葉雲肖接到消息是最晚的。但得到情報的第一時間,他就乘上了去往東大陸的船,熟門熟路地趕到了祭歌的診所。
他原還在想,該怎麼才能見到楊玉凝?聽聞她失憶了,現在估計早将他忘到九霄雲外了。
不過,失憶了,有沒有可能比以前好騙了呀?葉雲肖暗戳戳想着。
至少,不至于一見面就拿他當敵人看待吧?
葉雲肖沒想到,進了診所的院子就會看到楊玉凝。
她躺在樹影下,安靜平和,溫溫柔柔的沒有一絲攻擊性。
葉雲肖站在她身邊,忽然就有些手足無措。
她在平靜的午後睡得安安穩穩的,沒有任何瑣事打擾她。
葉雲肖也舍不得打擾她。
他注視着她,眸色幽深。片刻後,他下定決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手腕一抖,一隻注射器從袖口中滑出,葉雲肖攥着它,針頭逼近了楊玉凝的脖頸。
注射器内的藥物被注入血管,針尖刺破皮膚時,楊玉凝本能地掙紮了一下,眉頭不安地蹙了蹙。
但很快,藥物生效,她的眉目重新舒展,陷入更深的沉眠。
“當初也這麼做就好了……”
葉雲肖俯身将她連人帶毯子一起抱起來,轉身毫不遲疑地離開了。
祭歌追出來的時候,葉雲肖已經消失了。她氣得咬牙切齒,奈何診所裡沒有打手,憑她一人去追,也打不過葉雲肖。
但來不及權衡利弊,祭歌瘋了一樣追去了海岸,葉雲肖要回西大陸,必定得乘船,她要去堵人。
敢從她這兒搶人……祭歌咬咬牙,一會兒狹路相逢,她非得毒死那個家夥。
祭歌沒等追到海邊,就已經瞧見了葉雲肖的身影,以及被他裹着毯子抱在懷裡的人。
她沒停腳步,大喝一聲:“姓葉的!”
葉雲肖頓了頓,回頭看了祭歌一眼,平靜的完全不像是剛偷走了人家珍寶的小偷。
“你最好立刻給我放開她。”祭歌步步逼近,雙手指縫瞬間出現數隻注射器,各個含着緻命毒藥,紮在人身上當即就會去了大半條命。
葉雲肖一點沒被威脅到,氣定神閑道:“你确定你能攻擊到我嗎?”
從前是自己屬下的人,有多大本事他一清二楚。
同樣的,從前是自己上司的人,祭歌也很了解。
所以她明知攻擊根本無法近葉雲肖的身,便放下了手上的武器。
“葉會長,上下級一場,我勸你還是把她還回來。”祭歌忽地笑了笑,“如果你不想西大陸扶搖總部被拆的話。”
葉雲肖一愣,垂頭看了眼懷裡的人,她依然平和甯靜,難得這麼乖順。
隻是帶她換個環境而已,她都已經失去過往的記憶了,還會那麼暴力的拆他的總部嗎?
葉雲肖将信将疑,祭歌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知道你聽見了什麼風聲,但是葉會長,耳聽為虛。”
耳聽為虛?
葉雲肖暗驚,不知怎的,他心底忽然開始發毛。
在他躊躇之時,耳邊毫無預兆地響起一道聲音,輕輕的,沒什麼情緒,但莫名聽着令人背後發寒。
楊玉凝沒有睜眼,甚至神色都與先前沒什麼兩樣,但她的聲音清晰地傳出,葉雲肖與祭歌都聽見了。
“抱夠了沒有?”她問。
祭歌原地愣住,葉雲肖則瞬間僵成了化石。
“放我下來。”
葉雲肖下意識“哦”了一聲,彎腰将她平穩地放在地上。
楊玉凝揉了揉眼睛,站着時身形有些晃,祭歌上前扶住她。
“你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睜眼時眸底惺忪,俨然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略顯茫然的看了看周邊環境後,楊玉凝将身上裹着的毯子拿下來,疊了疊塞到祭歌手裡。
她看向傻眼的葉雲肖,無語地歎了口氣,“你想幹嘛?”
葉雲肖:“……”
誰知道,反正他現在什麼也不敢幹。
楊玉凝環起手臂,打量了一眼對面的男子。對她而言,也不過就是數月未見葉雲肖罷了,但時間實則已經過了兩年。
葉雲肖看上去比在東大陸打仗的時候還要憔悴,想來扶搖總部那邊煩心事也不少。
“你難得來一趟,要叙舊就找個正經地方好好說話,要打架就換個空曠沒人之處。”楊玉凝歪歪頭,耐心告罄,“你現在想幹嘛?拐帶?”
葉雲肖:“……對不起。”
“道歉倒是很娴熟。”祭歌在旁切了一聲。
楊玉凝用指腹揉着額角,葉雲肖注射的安定劑濃度不是很高,相較于往日祭歌給她用的,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想用來麻醉她還不夠格。
但她現在确實暈暈乎乎的,感覺随時能倒頭睡一覺。
所以,明知葉雲肖并非是帶着敵意來的,她也沒心情在這會兒和人叙舊。
“你此行突然,扶搖那邊的事情應該沒有交待好吧?”楊玉凝道:“來的真不是時候,明明做了會長那麼多年,行事還這麼莽撞。”
被數落了一通的葉雲肖:“……”
“過了兩年,扶搖能算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了嗎?”
葉雲肖被怼得說不出話,他又不是楊玉凝,沒有那種一個人就能震懾住一個協會的本事。
楊玉凝搖了搖頭,看穿他心虛的表情,“不行你還是退位讓賢吧。”
葉雲肖:“……那不行吧?”
“知道不行你還不趕緊回去?倘若有一天總部再出一個齊禮,我可不去幫忙打架。”
葉雲肖再次失語,他明白,這是在下逐客令了。
他站在原地定了定,目光複雜的望了楊玉凝好半晌,妥協似的歎了聲氣。
“今日是我冒犯了,其實我本也隻是想來看看你,但是臨時起意……算了,就是有備而來……總之,抱歉。”
葉雲肖輕聲說完,釋懷的對她笑了笑,“如今見也見到了,你還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那……我走了,玉凝,你保重。”
他對她揮揮手,轉身一個人向着乘船的地方走去。
祭歌側目瞥向楊玉凝,方才葉雲肖那番話說得怪誠懇的,一個這些年一直遵守諾言、沒有找東大陸舊相識麻煩的人,她應該不會太苛責吧?
确實,楊玉凝目光落在漸遠的背影上,那家夥老了兩歲,平添滄桑,看上去落寞又孤單,好像被抛棄了似的。
楊玉凝無奈地閉了閉眼,真是的,明明是一會之長的大人物。
“老葉。”
她聲音不大,但一直還留意着她的葉雲肖第一時間就聽到了。
轉過身,葉雲肖帶着些期冀望向她。
楊玉凝道:“有時間,我去西大陸看你啊。”
葉雲肖怔了怔,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受寵若驚似的點點頭,“好啊,我……我等你。”
此行突兀,但臨走前得到了一個合心意的承諾,葉雲肖已心滿意足。
他踏上返程的船,站在甲闆上一直凝望着東大陸的海岸,直到海岸線徹底消失,他的目之所及被翻湧的海水取代。
“我等你,你一定要來啊。”
海風會将他的心聲傳遞向陸地。
送走了意外客,祭歌問身旁人道:“回家嗎?”
楊玉凝的反應慢了半拍,她揉了揉眼睛,驅散睡意,漾起淺淺的笑意,“回啊,帶我回家吧。”
祭歌瞧出她的困倦,奇怪道:“你真的沒事?姓葉的沒對你做什麼?”
“哦,就打了一針安定劑,沒什麼。”楊玉凝摸了摸頸側新鮮的針眼,扭頭笑道:“那種級别的藥物,靠我身上的抗藥性就抵過去了。”
祭歌一噎,“你能别将這種事當好事嗎?”
“當好事倒不至于,但今日派上用場了呀,不然我真被他帶走的話,你怎麼辦?追着也去西大陸嗎?”
“追去西大陸?我?羊入虎口嗎?”祭歌呵呵兩聲。
“所以,看來指望别人的保護終究不靠譜,我還是靠自己吧。”楊玉凝背着手,慢悠悠邁動步子。
祭歌的白眼轉瞬而至,“我不靠譜呗?”
被質問的人笑笑,不作回應。
祭歌無語,又不得不承認,就今日情形而言,她确實是護不住人的。她隻能祈盼以後這種膽大包天直接上門的誘拐犯不再存在。
楊玉凝适時戳戳她的手臂,“别一副吓人的表情,你放心,我不僅能保護好自己,也能保護好你的診所。”
祭歌笑了,這她倒是信。
“有你坐鎮的地方,日後估計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犯。”
楊玉凝自信點頭,擡眼看了看太陽的方位,忽而急切起來,拉上祭歌的手,走得飛快。
“我們得抓緊回去了,要在傍晚前将晚飯做出來。”
祭歌怔了下,被她拽得一個踉跄,随後便跟上了她的步伐。
看着領先她半個身位,嚴謹仔細把控做晚飯時間的小姑娘,祭歌失笑,她的診所好像越來越像一個家了。
嗯,越來越像,從此刻開始。
踩着傍晚前的落日餘晖,楊玉凝感到絕無僅有的放松。
往後會好的,她想。
甯靜安定、自由平和的日子,她會過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