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後來,楊玉凝自己也說,當初年少,心高氣傲的過頭了,太高估了自己的存在意義。但夏晴舞卻一直認可她這句話,因為她說的是事實。
就像現在,沒了楊玉凝坐鎮的扶搖分會,當真就沒人頂得上來,能夠率領僅剩成員逆風翻盤,将東羲再次打退。
夏晴舞自嘲地笑了起來,先前因為葉雲肖一句始終屬意楊玉凝的話,她心裡别扭,難以克制。可到了如今局面,她忽然覺着,自己這份别扭當真可笑。
這些年,收斂了少時心性的楊玉凝成熟冷靜了不少,反而是她自己,好像迎來了遲來的叛逆期,行事莽撞,易驕易躁,目中難容他人。
甚至也容不下楊玉凝的過分耀眼……
明明那人現在身份地位皆在她之下,明明她常看上去身子柔弱力不從心,應當是需要自己保護的……可到了關鍵節點時,那人還是所有人下意識選擇依賴的對象。
衆人對她的信任與依賴,已然超過了對自己這個會長。
到了這一刻,夏晴舞猛然理解了當年孟靜彤因何那麼怨恨楊玉凝。一座永遠也無法超越的高山矗立在自己面前時的那種心情,她現在真的體會到了。
此番她大意失算,被輕易調虎離山,實屬不該。如今面對來勢洶洶的東羲,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挺過今夜亂局,再與楊玉凝相見。
夏晴舞閉了閉眼,她看着協會中處處散落的爆破火星,心中也燃起了一團烈火。她想要拼上一把,已經做了這個會長,即當其位,不能退縮。
正當她想要下令,命手下與她一起主動出擊,盡力争取轉機之時,她忽而發覺東羲的包圍外圈發生騷動,有人不住被打飛,東羲的隊伍裡一時生了亂。
夏晴舞一怔,心頭蓦地閃過了一個可能性,但她随即便自我否定了。
那個人才走了不過一天,怕是連西大陸的亂子都沒有解決完畢,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呢?
她堅定着如此想,所以哪怕楊玉凝真的打出了一條通路,整個人現身在她對面不遠處時,借着點點火光,夏晴舞仍然覺得眼前的都是幻覺。
楊玉凝隔着空氣中彌漫的硝煙,沉默地向夏晴舞所在的方向望了望,視線一轉便看見了就在她身旁的陸浩平,不由暗沉了臉色。
祭歌緊跟着她的腳步來到此處,行動隊也于包圍圈中集結,轉臉面向東羲衆人,将身後在作戰方面差太多的同僚擋着。
楊玉凝收回落在夏晴舞和陸浩平身上的目光,一樣轉身過來,隔着說遠不遠的距離,與東羲正中的許毅相望。
與夏晴舞的情況不同,許毅想要與楊玉凝寒暄的興緻更濃一些。他說很意外能在今夜看見楊玉凝現身,原以為他們之間的再次會面,該是楊玉凝為了陣亡的扶搖分會報仇,或者幹脆說是為了夏晴舞而帶人殺上北境,與東羲決死。
楊玉凝:“許盟主,你在我們身邊安插内線,騙吃騙喝騙感情,還給你遞消息讓你伺機偷襲我們,這可算不得磊落。”
許毅面對她時的态度依舊溫和,“楊隊長,磊落是相互的,面對扶搖這等侵略而來的魔法協會,我覺得我們之間還談不上這些。”
“好吧。”楊玉凝點了點頭,“那便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她再次揚起手,想要施用曾經最擅長的攻擊性魔法,至少先将眼前層層的包圍擊潰再說。但她此時剛一調動魔力,便猛地感覺到力量凝滞于體内一處,難以催動。
她一頓,心道不妙,随即一點都沒有遲疑,盡力醞釀了一股力量,擡手将掌心朝着自己,狠狠打向了魔力郁結之處,生生打通了力量運轉的回路。
這一掌打的狠了,打到她自己眼冒金星,身子跟着晃了一下。她一時被自己這般模樣氣笑了,目光一轉,她瞥向了身旁站着的祭歌,視線最終落在了祭歌随身背着的包上。
她行動迅速,快到祭歌都沒有反應過來,包中原本是準備給自己的一劑強心針便被她拿到了手。
祭歌瞬間驚到失色,伸手就去阻攔,卻還是沒攔住楊玉凝毫不猶豫地将針管紮在了頸側。
“楊玉凝!”祭歌大喝一聲,“你不活了是嗎?!”
對方歉意地朝她笑了笑,開口隻說了三個字:“十分鐘。”
祭歌一怔,便見她像是離弦的箭,蹭的一下就沖了出去。
在這片沿海地區,水汽充足,楊玉凝翻轉手腕,快速吸納着空氣中的水汽,凝聚了一朵巨大的雨雲,穩穩漂浮到了東羲衆人的頭頂。
雲色灰黑,雲間驚雷滾滾,措不及防地劈下,劈落在地的瞬間立刻于周遭燃起了火焰。火雷不斷,烈火将東羲衆人包圍在其間。
許毅看着眼前一幕,以及腳下正簇簇燃燒的火苗,驚覺這似乎是什麼魔法陣的雛形。
果不其然,下一秒,魔法陣的形态完備起來,陣法外緣突然立起堅固壁壘,一面弧形結界将東羲之人困阻在其間。
火舌肆意竄動着,仿佛有意識一般引燃了東羲衆人的衣擺,将他們刹那間染成一個火球。
許毅見狀不妙,施用水系魔法試圖澆滅屬下身上的烈火,卻驚訝地發現此舉無用。
他想原因大概隻有一個,就是他的魔力與楊玉凝根本不在一個等級,所以他破解不了楊玉凝的魔法。
他一愣神之際,楊玉凝不顧魔法陣内熾熱的溫度,一個沖刺便穿過法陣壁壘,直直沖到許毅面前,身手快到令人看不清,砰砰幾拳打在他四肢的關節處,幾乎當場将他打到骨折。
而後,她召喚出銀翼,用力抵住了許毅的頭,隻需輕輕扣動扳機,便可以打爆他的頭,輕易取了他的性命。
變數發生得太快,許毅的确是愣住了。他看向眼前真動了氣的女子,對方眼底湧動着的,是如侵略火焰般的濃重殺意。
許毅心裡暗想:時也命也,今夜他怕才是會交待在此的人啊。
但出乎他意料,楊玉凝遲遲沒有開槍,雖然槍口頂在他頭上的力度不斷加重。
許毅蓦地聽見楊玉凝低聲對他道:“你現在能帶着你的人離開嗎?”
他不由怔了怔,不明所以地對上楊玉凝的目光。
“你有穿梭符嗎?”楊玉凝又問。
許毅沒有回應 但視線下意識向腰間瞄了一眼。這一眼被楊玉凝察覺到,她騰出另一隻手來,将許毅放在腰間的法寶扯了出來。
她将魔力注入了穿梭符,輕車熟路地召喚時空門,施法将全數東羲之人塞到了門後,也包括許毅。
她将終點設置在了穿梭符向北最遠可到達之處,然後強行關閉了金光四溢的大門,把那群被火燒得不輕的東羲人送走,送得越遠越好。
據點之中仍然四處燃着火焰,她的屬下眼見外敵消失,紛紛很有眼色地四下滅火。不多時,分會之中大緻恢複舊樣。
整個協會裡安靜的詭異,夜深的風聲穿過每個人的耳畔,似乎将什麼人的嗚咽之聲傳入他們耳中,驚得衆人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
半晌後,楊玉凝在一片寂靜之中默默轉回了身體,小步向着辦公大樓走回去。
她看上去異常僵硬,步态不穩,但直直走過了祭歌身邊,走過了行動隊衆人身邊,最後也走過了夏晴舞身邊。
在她的身體之中,心跳的頻率快到離譜,震得她難受,而胸口莫名的壓迫感更甚,讓她幾乎呼吸不上來。
她急促地喘了兩口氣,看向了就在眼前的辦公大樓,堅持着想要走進去,想要回到她的房間。
這時卻忽然有人在身後拉住了她的手腕,對方用力不小,扯得她渾身一晃,被迫停下了腳步。
夏晴舞很不理解她剛剛選擇放過許毅的原因,真的理解不了。那個東羲的盟主已經想要對扶搖分會趕盡殺絕了,為何還要放過他和他的屬下?為何不對他們實行反殺?
“你先等等,解釋清楚再走,你為什麼對他們網開一面?還有,你為什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楊玉凝頓了頓,忍着天旋地轉,攢了一句話的力氣,硬撐着說道:“明天再說。”
“為什麼不能現在說?”夏晴舞不依不饒。
楊玉凝微微皺了下眉,她試着抽了一下手腕,但沒能抽動。
祭歌已然疾步走來,她一把打開夏晴舞的手,厲聲喝了一句“放手”。
夏晴舞臉色一變,開始噼裡啪啦地與祭歌争執起什麼來。
楊玉凝耳邊模模糊糊聽着周圍的動靜,最終也隻覺得一切聲音都在離自己遠去。
她閉了閉眼,一直加速不停的心跳聲似乎也沒有那麼吵人了。下一秒,她忽然便聽不到這個聲音了。
祭歌還在與夏晴舞吵着什麼,在兩人的餘光之中,她們同時看到了楊玉凝猝然倒下的身影。
那人像是再無可依的漂萍,一瞬軟了身子向後倒去。
這一幕落在祭歌和夏晴舞眼中,幾乎成了慢動作,她們出于本能同時伸手去接,卻到底還是叫她摔在了冰冷的地上。
祭歌臉上的怨氣和怒火刹那間被緊張取代,她扶起楊玉凝的手都在克制不住地發抖,更在探過楊玉凝的氣息後一秒煞白了臉色。
“玉……玉凝……“她聲音飄忽,難以自控,“玉凝,你醒醒,别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