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二皇子被徹查出私自用藥一事，就發生在你進宮後啊。”邵清穎說道：“朝姐姐，跟你有關系嗎？”

柳朝陽往外掃了一眼，确認這會兒總是在竊聽監視的耳目離得較遠。她對着邵清穎點點頭，說：“風雲谷的命令。”

邵清穎心裡有數，她也不想追問細節，隻問：“你進宮之後，為着風雲谷執行過幾次任務？”

“唯有那一次。”柳朝陽淡淡道：“後來，我便成為了貴人。你看見了，我身邊的耳目盯得緊，想來父親與姑父心知我的處境，我再也沒有收到過指示。作為棋子，我被廢棄了。”

“未嘗不是好事。”邵清穎笑了笑，“安心做你的宮妃，安安全全的，有何不好？”

柳朝陽扯了下嘴角，“說得也是。”

邵清穎将自己關于吳涵與賢妃之間的猜測與柳朝陽對了對，然後被告知她的猜測無誤。邵風敬也正是知曉賢妃如此争寵手段，才命柳朝陽出手設計太醫院徹查的。

“邵風敬是想針對賢妃，還是吳涵？”

柳朝陽想了想，“應該是二皇子，我感覺姑父是想離間陛下與皇子之間的感情。你也看見了，二皇子如今的形勢極為不好，幾乎搭上一條性命，姑父似乎就是想要他的性命……”

柳朝陽說得不太确信，她隻是有所感應，邵風敬的所為，似乎是想令吳世平大動幹戈，衆叛親離，最終悔之晚矣。

但吳涵偏偏獨自一人認下了罪名，保全了賢妃。而賢妃很快便誕育了三皇子吳照，吳世平沒有再追究她，私自用藥博人眼球之事就那麼不了了之了。

這結果肯定不是邵風敬所期望的，但卻也不是完全不如意。他的這般心思，不知是否被吳世平察覺到了。

邵清穎有種感覺，吳世平冷待吳涵的确有保全他的意思。隻是吳世平大約沒有想到，吳涵已經心灰意冷到采取慢性自殺的方式，想要脫離冷到徹骨的生輝殿了。

少年心性，得意容易，失意亦是。吳涵的心境比不得吳世平，領會不到他父親的真正意圖也是有的。

邵清穎忽然又生了多管閑事之心，她這隐約的反應被柳朝陽窺見了。

“清穎，你是不是在二皇子身上瞧見了自己的影子？”柳朝陽細眉微擰，“你是不是心軟了？”

“怎會？”邵清穎将神情盡數斂去，擡眼直視着柳朝陽，“什麼影子不影子的，我對他何來心軟？”

她起身，“承蒙款待，早飯真精緻。”

柳朝陽目送她離開，看着她略顯固執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

沒人比柳朝陽更了解她這個表妹了，邵清穎從前十幾年是怎麼過來的，她很清楚。

吳涵是被生母利用着争寵的手段，邵清穎卻是被生父利用着報仇的籌碼。

在柳朝陽的記憶裡，邵清穎大約從五歲開始，過得就是半年在風雲谷，半年在柳家的日子。

她上半年在風雲谷裡練習十八般兵刃，學習如何成為一個殺手，而下半年在京城之中，她跟着柳朝陽一起學習琴棋書畫，詩詞舞蹈，她學着要成為一個大家閨秀。

打從她出生，就被安排了日後要進入深宮的命運。她沒得選，因為她存在的意義是為了給身死的生母報仇。

柳朝陽記得，第一次見到這位表妹時，她渾身散發着冰一樣的氣息，小小的年紀，冷得像是塊寒鐵，又硬又倔，成日裡話也不多說一句，隻瞪着黑漆漆的眼瞳，一味地接受教習師傅的教導。

她學得很快，學什麼都是。她拿那雙握兵器的手彈琴畫畫，做得也是像模像樣。

邵清穎人生第一課便是學的僞裝，她學通了，柳朝陽有時候覺得她比自己更像是個世家千金，如果忽略她素日不停散發的生寒氣息的話。

有那麼一年，邵清穎在京中的時候，邵風敬也來了。他拿着柳絮給的藥方，配了各種各樣的毒藥給邵清穎試。邵風敬說，要将她塑造成一個百毒不侵的人。

邵清穎試了毒再解，再試，再解，折騰了半年多，她的身體已經能對大半的毒或藥免疫，即便不免疫，她能撐住的時間也長于普通人。加之有她修煉的内力在，什麼毒素也夠她逼出體外了。

柳朝陽對她是相當服氣的，邵風敬是個半瘋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邵清穎被他折騰了十幾年，至今還好端端地活着，一年強過一年，堪稱奇迹。

如今，邵清穎終于按照計劃被送入宮中了，她在宮中遇見了同樣被至親利用的吳涵。

柳朝陽覺得，她可能是有所感慨，看着吳涵的狀況就聯想起當年的自己。

邵清穎不承認，但她确實是出了冰沁殿便直接去了生輝殿。

早飯是膳房送到生輝殿中的，吃食算不得精緻，比不上柳朝陽宮裡的，量也不多，送來的時候都涼了一半了。

邵清穎是直接開門進去的，又把這位草木皆兵的二皇子吓了一跳，彼時他正剝了雞蛋要送入口中。

“柳姑娘？”吳涵詫異，“你怎麼……”

“二殿下，我來通知你一聲。”邵清穎站在殿門口，背後的日光灑落，她逆着光，面容看着不那麼分明，“你身上那毒我能解，你也必須配合着解。”

吳涵怔了一下，剛想說什麼就被堵了回去。邵清穎居高臨下的，“這是你兄長拜托我的，且我剛承了他的人情，不得不回報。”

“柳姑娘，我……”

邵清穎閃現至他身側，快到出其不意，她擡手直接捂了他的嘴，“活着不好嗎？”

吳涵擡眼望着她說不出話。

邵清穎頓了頓，手掌下移牢牢鉗住了他的脖頸。

吳涵一驚，再想掙的時候卻來不及了，他感受到喉嚨上那隻手不斷的收緊力道，一點一點剝奪了他的呼吸。

他被迫張開嘴費力地吸着氣，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這個女子。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邵清穎神色凜寒，殺意濃重，“你何必用那慢性自殺的法子折騰自己？我幫你，一步到位多好？”

吳涵雙耳在嗡鳴，他聽到了邵清穎殺氣凜凜的話，但他反駁不了。那一瞬間，他想他眼中該是流露出求生欲的，因為他漸漸模糊的視野裡，竟然映出了柳姑娘隐約動容的眼神。

沒人想死，沒人不懼死亡，千古名帝尚且追尋長生。

哪怕吳涵心灰意冷，但這一刻來臨之時，他悔了。他不甘心就這麼年紀輕輕地死于非命，他不想無聲無息地活此一回，他不願頂着滿身的污名置喙再不得翻身。

吳涵像是一條離水擱淺的魚一樣，在窒息之前拼命地掙紮起來。他的手指扣在邵清穎的手腕上，死死地扣住，試圖撥開她的鉗制。

他想活。

邵清穎将這一幕看在眼裡，她蓦地松了手。

吳涵捂着自己的喉嚨，咳的天昏地暗，他一頭從凳子上栽了下去，伏在冰涼的地面渾身發抖。

再擡眼看向邵清穎時，吳涵眼中除了不敢置信，還有深深地畏懼。剛才那一刻，他确信，此人是真的想殺了他。

如果他不掙紮，不反抗，就會被那般輕易地掐斷喉嚨，斃命于此。

她怎麼敢在宮中堂而皇之地謀殺皇子啊？吳涵驚愕不已。

“清醒了嗎？”邵清穎涼涼睨着他，“現在想活了嗎？”

吳涵不知該如何應答，他現在有些怵面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