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橋看他可憐兮兮站在原地的樣子,認命地走到外面,給他打了一盆涼水,扔進去幾塊布條,端到埼玉跟前,“你拿着布巾敷敷臉,被燙到可是不得了的。”
埼玉之前沒有被燙過,這是頭一回,感覺十分新奇。
但他也知道輕重,從涼水裡擰幹布巾。
“哎哎!”楓橋打斷他的動作,“不用擰幹,你留點水在布巾上!”
埼玉頓了頓,重新将帕子投入水裡,輕輕一擰,敷到了臉上。
楓橋問他:“你出門在外,都是誰照顧你的?”
“鐘離秋那個脾氣應該不太可能,難道是寸想娘?”
埼玉臉上橫七豎八地搭着布巾,頭盡力往後仰,防止布巾掉下去。
他搖了搖頭。
他本意是沒有人照顧,楓橋卻理解成:“不是寸想娘啊?也難怪,我看她也不是很照料你。”
“那就是梅停雲?”
埼玉還沒搖頭,楓橋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個照料人的主。”
聽到這,埼玉忍不住道:“他很會照料人的,他是醫者。”
這麼一說,他就失去了解釋清楚楓橋的誤會的時機。
“那不一樣,不是一種照料。”楓橋說。
緊接着她肯定道:“那就是冷慕白了,應該沒錯,我看她的确很照料你。”
“什麼?”埼玉心一跳,舌頭都打結了,“你看,看她照料我?”
他話說不明白,可是思緒猛然炸開之後,又恢複了一片清明。
原因無他,他知道冷慕白并沒有對他另眼相待。
因此也就不抱有期望。
“對啊,”楓橋理所應當道,“你看她平時,不是處處照料你嗎?”
埼玉本是不信的,可是看楓橋這麼煞有其事的樣子,也就将将信了幾分。
但心底大多數還是懷疑。
他将懷疑的情緒露了出來,楓橋心領神會。
她很懂這些小年輕的彎彎繞繞,論起識人的眼光,沒人抵得上她。
她眉眼舒展開,好似在閑聊:“你今晚為何非要跟着我做飯,我也不是不知道。”
“你心裡既然清楚自己在隊伍裡面的位置,那就知道,是誰容忍你停留至今。”
楓橋說得殘酷,可是埼玉很明白她意思,深深明白着,一點都沒有被刺痛。
因為他早已經刺過自己無數次了。
“你想說,是冷慕白一直在遷就我嗎?”
“不然呢?”楓橋反問,“不然你一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公子哥,帶在身邊做什麼?說的好聽點叫帶在身邊,說的不好聽就是包袱,是累贅。”
“但她處處退讓,包容你們每一個人,不是照料是什麼?”
楓橋撇撇嘴,“就像個老媽子。”
“你呢?你怎麼想?想為自己增添一些價值嗎?”
聽她這麼說,埼玉松了一口氣,又不自覺地有些失落。
他還以為是特殊的照料……
他心思不清白,平日裡知道沒有人想這些,都掩映着,今日被楓橋乍然一說,自然而然就設想成了不清白的方向。
他斂下心中波瀾,答道:“我是這樣想,不能老是給他們拖後腿。”
楓橋眼睛眯了眯,斷然道:“不是這樣。”
“你不是這樣想的。”她語氣極為肯定。
埼玉的心髒“撲通撲通”跳了起來,他預感到楓橋接下來的話将會揭露出他更深的心思。
果不其然,楓橋說:“你想有個特殊的位置,在她心裡。”
這個“她”沒指明,可是他們都知道是誰。
“她對你的确特殊,那是因為她對于弱小的都特殊,你不是例外。這種程度的特殊怎麼夠,你得成為她眼中的另一個身份才行,有别于世人之外的身份。”
“怎麼做?”埼玉情不自禁問出口。
“你還要問我?你跟在她身邊這麼久,不比我了解她?”
埼玉誠懇道:“我隻了解她展露出來的部分,其他方面的,我不知道。你有其他方面的經驗。”
“先不說其他,誰告訴你,我有經驗的?”楓橋走近埼玉,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埼玉自然道:“沒有人告訴我,隻是你今晚拉着我說這麼一番話,我如何能感覺不出來?”
楓橋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打量他好一會才冷笑道:“你倒是有一副七竅玲珑心肝。”
埼玉笑了笑。
回到剛才的問題,楓橋别有意味道:“誰說沒展露的就不了解?她展露出來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你其實都能看得見,感受得到,隻是你不知道自己注意到了。”
“人的眼睛,可是很尖的,人的心,是世界上最鋒銳的東西。”
埼玉似懂非懂地做完了這一頓飯,端進去之後,坐在椅子上絞盡腦汁地思索楓橋的話。
忽然,他面前的碗被人敲了兩下。
他擡頭,是鐘離秋,她一邊啃着饅頭就炖菜,一邊含糊不清道:“你在外面偷吃了?”
埼玉注意到了冷慕白的視線,她正注視着自己。
他一個激靈,臉上散發着熱度。
之前,她也經常這麼看自己。埼玉低下頭,沉默地咬着饅頭。
隻是他知道她聽别人說話或者等别人反應的時候,就會這麼看,所以沒想到其它。
可他現在被楓橋那一番話弄的,草木皆兵,她一個淡淡的眼神,就能在他心裡引發山洪。